夜行 01



在距離S大大約二十分鐘車程的地方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廟,杜明不知從哪聽來這件事後就在社團時間嚷著想去一探究竟,呂泊遠不置可否,方明華和江波濤沒有意見,孫翔和吳啟沒來自動略過,所有人於是看向社長周澤楷。周澤楷在腦中過了一遍自己的期中報告和考試,確認一切都結束之後點點頭。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走吧。」

可能男大生都有一種無畏、好奇與不嫌事大的心性,定下這件事的他們毫不遲疑地選擇在晚上造訪位於城郊的老廟。江波濤的良心僅僅展現於駁回呂泊遠打算半夜出門的念頭,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這麼告訴自己的小夥伴,不過實在是老生常談了,收效甚微。
做為地方土豪,有車的周澤楷自然兼負起司機的任務,一群人吃飽喝足後在晚七點集合出發。深灰的SUV駛出學校停車場,穿過學區最熱鬧的地方一路向西,十分鐘後窗外景色逐漸偏僻,嘈雜的聲音以每小時五十公里的速度被遠遠甩在後頭,霓虹燈被昏黃的路燈取代。導航開始爬坡,建築少了,雙線道外全是叢生的植物,其高度與他們所在的海拔成正比成長,當前燈終於照出石砌的老舊廟門時四周只剩下樹林。
「是這兒了吧?」江波濤從助手席的窗往外看,柏油路面還在向上攀升,他不太確定地問杜明。
「是吧,哪這麼巧一條山路上有那麼多廟。」
 周澤楷在廟門邊一塊相對平坦的地方停好車,一群人下車打起手電筒就往裡頭走去。
「記得,喊人別喊本名。」江波濤在跨越矮石階時提醒了這麼一句。

五個人前進的隊伍因步伐快慢大小最終形成一條縱列,由興致勃勃的杜明打頭陣,跟在其後的是忙著和他聊天的呂泊遠,方明華在中間,偶爾才插上幾句。出發前周澤楷似乎興趣不大,結果到了之後反而左右張望,看起來對這樣的地方很好奇,什麼都要研究一下,速度自然快不起來,於是落後前面三人好幾步。江波濤是五人裡最興趣缺缺的,偏偏他對神神鬼鬼的東西真有些了解,其他人多是抱著好玩的心態,他只好對此行的細節多上點心,便走在隊伍最後,殿後以免有人隨時走丟。
江波濤一面注意其他人的動靜一面觀察這座廟,打從看見廟門就產生的怪異感在進來後持續膨脹,如果不是杜明說過這是廟,他肯定會以為誤闖哪處民居。這裡的建築實在詭異,不僅廟門蓋得像院門,裡頭的結構也十分不講究,雖然確實有殿堂、亭榭、游廊和廂房,但整體不僅不對稱,該是建築重點的殿堂只是尖山式的懸山屋頂,沒有飛簷沒有裝飾,廂房也不是群房而單只有一個東廂,即使一看便知不是佛寺,還是顯得過於單薄。
要他說的話,比起寺院,這更像是院落。
牆垣式的門進來就是庭院,雜草穿破石磚冒出,除了手電筒照射下勉強能辨認出的一條直通主殿的路,其他地方儼然已經是一片草地。春末夏初,這個季節理應能有蟲鳴鳥叫,可被植被侵佔的此處愣是一片死寂,江波濤曉得這是有異的徵兆,因而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戒備。
越靠近殿堂越能發覺其中怪異之處,一路走來只見幾對長明燈,直到殿前也沒有石獅的影,別提龍柱和門枕石了,甚至連御路也沒有。如果不是建築年代尚未出現這些廟宇標配,就只能是這個廟本身供的就不是什麼正神了。
杜明不知為何在進入建築的領域後立刻拐彎,五人於是繞過主殿,沿著游廊進入東側的廂房。江波濤直到走上游廊才藉著角度變換看見主殿後頭的樣貌,這裡佔地不算小,但因建築配置簡單,一眼就能發現遠處果然還有一間房,寬度不及主殿,也沒有游廊連接,不知用途為何。
他來不及細想,那間房又徹底消失在視線之外。走進東廂房後能見度變的很低,周澤楷調整了自己的手電筒,將光線集中起來,這才照出走廊深處的樣子。
「這好像跟我知道的東廂房不太一樣?」呂泊遠的語氣裡充滿了不確定。
「有點像群房的概念,但構造不對。」看著左右兩側滿滿的房間江波濤忍不住沉吟。
杜明不懂那些傳統建築結構,直白說出了自己的感想。「這整就像飯店啊。」
周澤楷點點頭給出兩個字。「精闢。」
這種房間配置給人的壓配感尤其重,江波濤暫時想不出這其中的古怪,只好提點。
「別太深入。」

建築內部的保存狀況比起外頭要好上太多,除去堆積出厚度的灰塵,石地板和木板門都十分完好,就連糊上的紙都幾乎不見破損,如果不是落塵,簡直像被時間遺忘了一樣。
走道兩側的房門全是掩著的,他們沒敢亂開,一方面也是怕再激起更多塵埃,好不容易發現一扇門打開一條縫,杜明和呂泊遠立刻湊上前,兩人擠在一起偷窺裡頭,嘴上不住低聲討論著。
江波濤正細細感受這裡的古怪氣息,本就落後的腳步又更慢了,距離前面的周澤楷有七八步之遙。除去建築構造的影響他重新感覺了一遍,發現確實從某處傳來強烈的壓迫感,正皺眉思考那幾乎涵蓋整個廂房的氣息究竟從何而來,腳下忽然一鬆。
糟糕。
他只提防著有東西靠近,卻沒想到這裡還有機關,一下踩翻石地板竟然來不及反應,連驚呼都沒發出整個人就掉了下去。    

感受到後頭有動靜的周澤楷在瞬間回頭也只來得及看見翻飛成一片的塵埃在手電筒的強光照射下於黑的無法視物的背景裡翻滾,眼尖的他注意到除了顆粒外空氣裡還夾雜一絲一絲的東西,伸手一抓後立刻收了回來,攤開掌心仔細打量,依稀能辨認出那是幾根白色的類似毛髮的東西。
五人裡屬周澤楷的手電性能最好,亮度強又能調整光線聚散,在外頭時天氣好有月光輔助感受還不明顯,一進入東廂後所有人就靠他開路,這一下調轉方向嚇是嚇了其他人一跳,但也讓他們立刻發現出狀況了。
「小江呢?」方明華有點著急,他看了看兩側,均未發現門扉有被人開啟的痕跡。
周澤楷對他們搖搖頭,表示自己一點也沒有頭緒。江波濤走路多少會發出一些聲音,所以他很肯定就在自己回過頭以前對方都還在身後,然而現在卻憑空消失了,四周沒有一點痕跡,地上的腳步也只有一個方向的,完全不知該從何找起。
唯一能稱得上線索的恐怕就是握在他手裡的白毛了,周澤楷於是將手攤開,讓所有人看過,也許集思廣益能有點辦法。
然而僅憑幾根毛實在無法可想,最終他們也只能先循原路回頭找人,如果江波濤夠無聊倒退走的話一定能很快把人抓回來。
可惜沒人再踩上那塊石板,一群人原路出了東廂房,從游廊開始找起,接著往大殿裡走去。
大殿總算不愧對自身的廟宇屬性,寬廣的殿內除了正中的佛像與神龕外再沒有多餘的東西,極簡,卻極其莊嚴。
然而這裡終究是沒落的寺廟,傾圮的建築無法阻擋瘋長的荒煙漫草入侵,那些植物取代了香火一路侵門踏戶,幾乎就要將木地板掩埋,從殿門口一直蔓延至巨大的神龕下才消停。
周澤楷站在神龕前約兩米的地方往上看去,相較於這整座建築來說異常浮誇的巨大神像高聳地幾乎撞上挑高的橫樑,經年累月沉澱的灰塵掩去神的樣貌,只能看出是一水滴般上窄下寬的輪廓,然而蔓生的不知名花草全規矩地臣服於祂的座下,枝葉折腰,群花盛放,彷彿蓮座那樣托著捧著似的,愣是在這荒涼地生出一股不容質疑的氣勢。
直覺再看不出什麼,周澤楷便打算往其他地方去,就在手電筒光源轉開的瞬間有東西自視線邊緣一閃而過,他眼疾手快,一蹬腿撲上去就逮住那東西,正分頭在大殿裡查看的幾人聽見這麼大的動靜立刻圍了過來,方明華為空不出手的周澤楷補上照明,四人往他手下一看,居然是隻活蹦亂跳的浣熊。
這都是哪齣?就連周澤楷都在心裡這麼想,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小周你也是夠猛的,居然撲上去。」方明華乾脆不針對那隻不停掙扎的動物發表看法,只表達了對周澤楷勇猛之舉的無言以對。
「要是鬼怎麼辦啊……」杜明沒忍住,終於縮著脖子低聲說出這句。
「忘了。」周澤楷微微露出笑容,可沒人知道他這時候的笑是什麼意思,只聽他繼續道。「小江,大事。」
「我不見了是大事。」江波濤的聲音冷不丁從一根褪色的柱子後傳來,所有人嚇了一跳,轉過手電筒,看見消失的人神色平常地走過來。
「這話言重了,小周不見才是大事,妹子們會拆了這破廟的。」
「破廟……」呂泊遠對這個詞彙沉吟。
「客觀形容。」江波濤無辜眨眼。
「去哪?」周澤楷把話題轉了回來,起身的同時手上的浣熊逮到機會一溜煙跑了。


江波濤還是笑,轉身讓他們跟上。周澤楷覺得對方從光線外晃過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說不上來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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