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鳥風月雲雨雪 壹



百無聊賴是一生,宗三左文字確信這一點。
坐在辦公桌前他無聊地清著自己的指縫,隔壁的蜂須賀在謄寫進貨單,一點也沒有發現他閒的發慌。對面的歌仙皺著眉在講電話,宗三覺得他大概要生氣了,電話另一頭的人在這之後一定會倒大楣,除非發生奇蹟讓那個人在歌仙報復前為他做什麼天大的好事。
好吧,其實做好事本身並不是多難的事,歌仙看上去精明,迷糊程度卻和峰須賀有得拚,只是他們交友不廣闊的程度也不相上下,要從幾乎能形容為鎖國狀態的生活中找到幫上歌仙的機會才是「施恩」的困難之處。宗三聳聳肩,不看好那個不知名的人地押歌仙會在那之前採取行動。
辦公室裡應該存在的最後一人不出意外根本不在座位上,大概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青江上班時間都不會在公司裡,卻也沒有人會說什麼,反正事情會做完怎樣都好,何況青江人際關係一向打理得很好,真不知道是為了往外跑才這麼做還是因為往外跑才成就這樣的交際能力。不過無論如何,這才是那傢伙的日常。
宗三的指甲被打理得完美至極,三分鐘後對面傳來電話摔回座機的聲音。
「又弄壞了什麼嗎?」宗三往前趴上桌子輕飄飄地發問,手伸長了把持續發出噪音的話筒推回正確的位置。
「槍,新進的步槍。」歌仙兼定面無表情地開口,「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型號,總之是最新的,剛進來三個小時,現在壞了。」
「讓陸奧守去修不就好了?」蜂須賀虎徹抬起頭,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宗三這時才發現原來他有在注意這裡的動靜。
「就是那傢伙弄壞的,整備工頭自己都不會弄了還想呈上來報修。」
「那是鶴老頭今晚行動要用的裝備不是嗎?」
「嗯。」歌仙苦著一張臉點頭,也不去糾正那個失禮的稱呼了,他巴巴地望著對面的人,「宗三……」
「知道了,我會過去處理。但是在那之前先休息一下吧,我快無聊死了。」他露出笑容,微微彎起的眼睛因光線而閃亮。

青江像是裝備了某種雷達,在辦公室點心時間的茶葉沖入熱水時踏進小小的室內空間,他在喝茶用的青灰色鋼質咖啡桌邊坐下,看著歌仙準備的羊羹和宗三的莊園紅茶開口就是不怎麼真心的抱怨。
「太窮酸了吧,上個月被扣錢嗎?」
歌仙白了他一眼,白瓷的茶壺碰的一聲放在對方面前,三杯熱茶上頭冒著水汽,只有青江的杯子依然底朝天。
「裡面有整顆栗子喔!」蜂須賀像是沒有察覺其中的迂迴,一派天真爛漫地提醒青江仔細看那個被嫌棄的點心。
聳聳肩,青江毫不在意地伸手幫自己倒滿茶水,然後切了一大口羊羹塞到嘴裡。
「給這傢伙吃好東西太浪費了,以後都準備銅鑼燒給他就好。」這句話大概是第一千零一次在這個場合出現,但是下一次午茶青江還是能夠浪費地大口咀嚼那些好東西。
「別說,我還沒嫌棄你一身臭味,剛吃飽又接著下午茶,你的肚子沒問題嗎?大叔。」宗三慢吞吞地將羊羹切成一口大小,頭也沒抬。
「你這傢伙能別在上班時間出去打獵嗎。」歌仙皺起眉。「這次又去哪裡搗亂了?」
「哎呀,你有興趣嗎?也不是不能幫你服務喔?」
「純粹是為了你自己的口腹之慾就別說的像施恩了吧。」
「說的好像你就不會爽到呢,還是說其實你、」
「青江。」宗三冷淡地打斷青江大放厥詞,他看向「進食」後總是特別亢奮的人,示意他別在蜂須賀大小姐面前持續這種下流的對話。
「過保護。」哼了哼聲,青江閉上嘴不說話了。
被愛護著的蜂須賀倒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明白,青江以「色慾」為食,就像歌仙以「自大」為生、宗三獵捕「憤怒」而他自己依賴「貪婪」一樣,降生到這個時空的刀劍男子不再是刀劍男子,他們不以刀劍為主要武器打鬥,也不以人類的方式存活,每個人都要選擇一種東西作為活下去的糧食。
他明白青江在進辦公室前做了什麼,卻不明白他為何總要選在上班時間出去進食,更不懂為何青江要放著熱烈追求他的後輩不管而拼了命地打野食。
「上班時間偷偷摸摸地做不是更容易產生快感嗎?」青江主張效率最大化的進食,卻迴避了另一個問題。
不過那種事怎麼樣都好,沒人再去糾纏關於追求者的話題,宗三花了點時間吃完點心,在其他人各自滑起手機的時候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然後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去。

陸奧守吉行是最早到老闆底下做事的人之一,辦公室裡最資深的歌仙也因此和他相熟。陸奧守最早是執行組的成員,不過公司人力逐漸充沛後就自願請調整備組。宗三一直覺得他是個奇怪的野人,雖然是聰明的野人,但野人終究是野人,不能正常溝通也不能理解對方究竟在想什麼,否則哪一個人會光明正大地在田裡改造槍械?
沒錯,陸奧守吉行的辦公區就在這棟大樓後面的番薯田裡,一年四季都有不同品種農作物收成的田裡能夠採收到新鮮的陸奧守吉行。
話說回來到底要怎樣才能在田裡打電話到辦公室裡報修?宗三拖著腳步往炙熱的太陽下走去的同時忽然想起這個問題,頭頂上一點也不馬虎地戴上了草帽的他走了幾步,然後決定放棄思考這件事。
「喔──!宗三!」遠遠看見一個搖晃著向自己走來的身影,陸奧守吉行從低矮的植物裡站起來揮手。
「東西呢?」宗三一句廢話也不想多說,伸手就要出問題的步槍。
「抱歉啦還要麻煩你跑這一趟,看到新東西忍不住拆來看卻怎麼樣都弄不回去耶哈哈哈!」
絲毫不理會兀自傻笑的人,宗三又拖著步伐往回走,卻沒有離開太遠,而是在番薯田邊的小柴房坐下,裡面堆滿了陸奧守的番薯,一個一個都又大又肥,一看就是能賣出好價錢的農作物,不過宗三一點興趣也沒有,或者說,全公司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實在是少數,歌仙倒是那些少數中的一員,他總覺得其中絕對不僅僅是烹飪興趣這麼簡單的理由,但還是那麼一句老話,宗三一點也沒有興趣。
小柴房是野人的老巢,陸奧守吉行上班時間如果不在田裡就是在這裡。他擅自幫自己倒了一杯奇怪的奉茶,裡頭是煮過的麥茶,冰冰涼涼的,大概在他下樓的這點時間裡陸奧守往大茶壺內丟了些冰塊。
撫摸過槍體不規則的紋路,宗三很快檢查起所有零件,在腦中建構起步槍應有的構成後開始動手組裝。
其實比起槍械他還是對冷兵器更有好感一些,但是加入這裡以前的經歷實在讓他別無選擇地精通這些東西,閉上眼睛都能組裝好槍,看現場就能知道對頭用了什麼裝備。
坐辦公室的舒服日子是他能做出的第一個選擇,如果能夠一定程度地達到迴避,他當然願意偶爾以現在這樣的支援作為對公司與老闆的回報。更何況要用槍的人是自己的老同事,走這一條路的人在自由意志下能跳槽到同一個地方是何其困難的事,就算是鶴丸國永那個老氣橫秋的傢伙,宗三也願意為他把槍枝調整到最佳狀態。
畢竟是銀色子彈,他必彈無虛發。

燭台切光忠在一樓大廳的電梯前遇到宗三時對方手裡抱著一大袋紙袋裝的紅番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東西是從哪來的,他苦笑了一下自動自發接過那個大紙袋,抱在手上頗有些份量。他有些意外地看了對方一眼,但是昔日的同事眼皮都沒抬一下。
雖然纖細的像伸展台上的紙片人,但果然是出生不同,並非一折就斷的細枝。過去組裡總是用牡丹來形容宗三,光忠雖然覺得花的比喻貼切,卻私心用梅花取代牡丹,因為對方總是那麼冷淡而遙遠地看著他們。
不過最核心的理由還是默默承受組長脅迫卻不甘於屈辱姿態的地方吧,所以將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的親信長谷部才會那樣的……
電梯來了。
「五樓嗎?」光忠按亮五樓的按鈕後才開口向他確認。
「你又要去找青江嗎?他今天的狩獵已經結束囉。」
聞言燭台切光忠笑得更加苦澀了,但他只是搖搖頭說沒關係。
「還是能邀他一起吃飯吧?」他不怎麼肯定地說。
「光忠,你到底喜歡他哪裡啊?」宗三在腦中把青江從頭到腳從裡到外打量了一遍,覺得除了靈活地做派外實在沒有什麼可取之處,尤其對於老好人燭台切光忠而言,笑面青江簡直是個一無是處的人。
「怎麼說呢,還在老家的時候學長還不是那個樣子的,是更溫柔的……」光忠的聲音變得很輕,語尾低的溶入凝滯的空氣,過了幾秒他才又重新開口。「不過現在這樣的學長也十分迷人。」
宗三知道他們過去曾在地方幫派待過,青江比燭台切光忠要資深不少,因此光忠才一直以學長稱呼對方。至於他口中那些過去的事,由於無法從另一位當事人身上得到半點證明,所以他每次聽見也只是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那就加油吧,最好做到讓那傢伙上班時間不再出去打野食,實在臭的讓人受不了。」

在聽見開頭時光忠是有點高興的,隨即被後面加上的語句弄得臉紅,他抿了抿薄而無血色的嘴唇,靦腆一笑。「我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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