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icken Fly 03.04

03

陳紹興沖沖地說著他們是如何的命中註定，康尼一面聽著一面把沒吃完的飯菜包上保鮮膜冰進冰箱，嘴裡偶爾會發出「喔」之類的敷衍單字，既沒贊同對方論點卻也不反駁，陳紹相信這麼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但是看他自己一個還煮了一堆菜實在困惑，於是忍不住問為什麼煮這麼多。

「習慣了啊，反正冰起來隔天微波就能吃，也很省事。」

「你會帶便當去學校吃啊？」大四之後課非常少，陳紹太久沒在學校吃午餐，有點想不起來校舍裡是不是有微波設備。

「啊？我去年就畢業了，當然是帶去公司吃啊。」康尼收拾完回到客廳，順手倒了兩杯冷泡茶放到小茶几上。

「喔。」光看外表陳紹一直以為對方比自己小，沒想到居然是學長，微妙地覺得自己剛才有點不禮貌，他反省了一下才又開口。「要我載你上下班嗎？反正大四很閒。」

康尼一時間不太確定該針對這個人為什麼能這麼厚臉皮進行批評還是「不閒的大四之後」就不接送這點吐槽。

「不用，有司機接送。」最後他決定忽略那個人滿到溢出來的槽點。

「咦？」

「我媽沒跟你說嗎？我們家是進口食品代理的公司。」見對方一臉震驚，他才想起來要細問方才提過的事。「說起來，你到底知道事情到什麼程度？」

陳紹沉默著回憶了下，緩慢開口，一邊說還注意著對方的表情。

「簡單說就是，你父母因為遺產問題被親戚鬥倒，所以自殺了？」

「他這麼說的？」

「嗯。」察覺對方的表情不太對勁，他連忙追問。「怎麼了嗎？」

康尼瞇起眼，喃喃道。「原來真的是被鬥倒的。」

□

陳紹後來又帶著筆回住處了，他原先以為會把母親遺物隨身攜帶的康尼應該十分寶貝那樣東西，不過現在看來似乎又不是這麼一回事，無倫如何，康尼讓筆暫時放在他身上總還是一件好事，雖然沒有答應自己的交往請求卻也沒拒絕，而且只要筆還在他身上他們就有理由繼續見面。

不過他忘記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他認定的丈母娘會到夢裡關心寶貝兒子的狀況。

「怎麼樣？是個可愛的孩子吧！」自稱李麗穎的女人在兩人見面的當天晚上又入了陳紹的夢，開口就是炫耀兒子的語氣，不過這個態度倒是和陳紹非常契合。

「就是說啊，果然是我的真命天子。」他驕傲的語氣完全不輸給別人的母親。

「什麼真命天子？」李麗穎前一次沒聽說有這件事便問了起來，於是陳紹這一天第二次向他人解釋起他和康尼的命中註定，一臉幸福洋溢。他本來還以為對方只是個熱心助人的五好青年，結果根本只有個性好，骨子裡是個迷信的看上自己兒子的變態。

不過怎樣好像都無所謂了，反正他已經死了，就算康尼結婚生子他也抱不到孫子，李麗穎索性放棄糾結自己的兒子可能會被男人追走這種小事，決定回到他的重心。

「好吧，要追康尼隨你，我只希望你阻止他變成殺人犯。」他正色道。「康齊沒死是他運氣好，他之後再去報復親戚們一定不會再犯錯，畢竟他是個優秀的孩子。」

「他很優秀啊……」陳紹的滿意度又上升了。

「很優秀，但是那不是重點，仔細聽阿姨說話好嗎？」李麗穎搖搖頭，和他的兒子有同樣感想，覺得自己有點所託非人，但是事到如今也沒有辦法換人拜託了，他只好換個說法循循善誘。「你也不希望喜歡的人變成殺人犯吧？」

「啊、這個嘛……」陳紹想了下，覺得其實無所謂，如果因此要亡命天涯的話好像也挺浪漫，這樣還不用擔心就業問題，真是不錯。

不過他再傻也知道丈母娘不會想聽這種答案，於是在不違背良心的情況下選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是挺麻煩的。」

果然女人一副「你懂嘛」的表情點點頭，再三交代他要好好阻止自己的寶貝兒子做蠢事後白色的身影便消散在空氣中。

隔天醒來陳紹什麼也不記得。

□

再次到康家拜訪是康尼主動邀請的。那天晚上陳紹軟磨硬泡總算要到對方的電話，加入通訊錄後LINE就自動多了一個好友，他不嫌噁心的把那個人的暱稱改成「親愛的」，每天照三餐關心對方吃飽沒、睡醒沒，基本上不會被已讀，康尼是有教養的孩子，多少會回個「嗯」、「嗯」或是「嗯」，陳紹就感到無比滿足。偶爾沒空打字（陳紹解讀）按個貼圖，卡通圖案的點頭或小女孩比個OK手勢，他就彷彿看見對方在面前做這些動作，然後被萌的在電腦前打滾。

難得康尼主動傳訊息問他要不要來吃晚餐，幾乎是千年等一回的珍貴邀請，陳紹捧著手機看了又看，看了再看，確定自己沒看錯之後立刻回覆，還強裝鎮定，好像很矜持似地只回了一個「要」字，天知道他多想狂發新買的情侶貼圖過去，但是太沒營養了康尼可能會真的已讀他，而且人家這麼聰明，自己絕對不能做些顯得很笨的事。

可是他是好不容易遇到命定之人的陳紹，所以想了想，他又問康尼，要不要自己去接他下班，還可以順便買菜。康尼大概在忙，過了十多分鐘才回了一條訊息，上面是公司的地址。

陳紹在房間裡歡呼，論文還是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捱到接近康尼下班的時間，陳紹在早上的興奮後想起丈母娘誇兒子聰明的事，拿對方是公司老闆的事情往自己身上一比，忽然意識到自己連論文都搞不定的話有點掉面子，於是努力了一天總算又在文件添上千多個字，這才拿起鑰匙出門。

去接人之前他先繞到安全帽專賣店，挑了一款四分之三罩的復古消光黑安全帽，雙D扣加遮陽片，還要老闆現場測試防撞程度，務必要確保這頂安全帽的使用者安全無虞。老闆伸長脖子看停在外面的125，想知道這個龜毛的客人原本到底用哪家大廠的安全帽，結果是他店裡也有的普通全罩式，立刻心領神會這不是騎士自己要戴的。

「年輕人對女朋友不錯喔，自己都沒有用這麼好。」

老闆自己也有一雙年輕貌美的女兒，對這樣的小夥子特別有好感，於是爽快地幫他打了七折，明明對方什麼都沒說，他也擅自認定是年輕人老實。細心、老實又長得不差，身高還比178的自己高，實在越看越喜歡，要不是因為人家有女朋友，簡直想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他。

「你實在不錯，失戀了的話阿北把我們家女兒介紹給你，又聰明又可愛。」再三忍耐，中年人還是說出有點觸霉頭的話。

陳紹反應不過來，心想自己不就是買個安全帽，怎麼會就想把女兒介紹給他，莫名其妙。不過礙於七折優惠，他還是笑著跟老闆說謝謝，之後要買安全帽會再過來，抱著自己買的東西立刻騎車走人。

可惜安全帽店的老闆沒有出來跟他揮手道別，不然就會看見他眼中的好青年直接從車禍現場旁邊騎過去，不但沒停下來還加速遠離，一點也不想扯上關係，滿腦子只有不能讓康尼等他。

04

根據上次吃到涼拌菜的經驗，陳紹在等康尼下樓的空檔查了從公司到對方家路程的黃昏市場，結果康尼說他要去超市，努力全部白費，不過被指引到康尼最常去的超市，好歹算是知道了一點對方的習慣，算是小小的收穫。

今晚的菜色是唐揚雞、炒土豆絲、蒜香水蓮炒鮮菇和味噌鮭魚湯，除了帶骨鮭魚和炒土豆絲要爆香的薑蒜是原先就有的，其他都是剛從超市買回來的新鮮食材。

前一回來的時候康尼只炒了盤菜就開飯，這次陳紹總算有機會見識一下對方的廚藝，深怕幫不上忙還妨礙對方，他才打算站在一公尺外欣賞，立刻就被使喚去洗米、處理馬鈴薯。

「洗乾淨削皮總會吧？」

「會！」火速洗完米丟進電鍋煮，他拿了兩顆馬鈴薯和刨刀立刻到水槽前幹活。

這一頭康尼忙著處理剛買回來的食材，將雞胸肉按照份量分裝到保鮮袋裡丟進冷凍庫，蔬菜類今天用不到的量也先放到流理台邊讓多餘的水分蒸發，留下來的水蓮稍微揀過後和新鮮香菇一併清洗切過，接著取出蒜頭及生薑切細預備爆香，處理完才回過頭調炸雞要用的麵粉。

「馬鈴薯好了！」陳紹得意洋洋地把光溜溜地馬鈴薯放到砧板上，滿心期待受到稱讚，但是區區這點小事做不好實在也不配稱為成人，理所當然康尼不會說什麼好聽話，點點頭讓他去客廳看電視，自己接手處理麻煩的食材。

先將切塊雞肉丟到水裡浸泡，接著立刻回來處理馬鈴薯，厚薄需要切到能透光，用水洗過四五遍去掉裡頭的澱粉以確保爽脆口感，接著泡水讓剩下的澱粉沉澱，說實話麻煩透頂，但是因為好吃所以康尼挺常做這道菜。事先預熱的油鍋溫度到達以後陳紹看見康尼從水裡撈出肉塊稍微瀝乾表面水分，沾上蛋液和黃色的奇妙麵粉後下鍋，熱油劈哩啪啦響，在旁邊看的人深怕鍋前的人被燙到，掌廚的人卻泰然自若，感覺時間差不多就撈起炸得酥脆的雞肉塊。

將土豆絲瀝乾水份放到一邊，康尼把薑蒜下鍋爆香，接著俐落地把土豆絲倒入炒鍋，加入一點清水保持濕度，再添上調味的少許醬油和鹽巴，輕輕鬆鬆就讓整個空間都瀰漫食物香氣。

接下來是蒜香水蓮炒鮮菇，做工相對簡單也快速，將把菜裝盤後康尼便開口讓陳紹把菜上桌，自己轉身準備最後的味噌鮭魚湯。

帶骨鮭魚說的好聽其實就是切片鮭魚外剩餘的東西，魚骨帶點黏在上面的碎肉，是比較有趣的食材。有些人會連骨頭一起煮，不過康尼一向對大型魚類的高汙染部位敬謝不敏，稍微燙過讓魚肉能輕鬆從骨頭分離便把魚骨扔了，將魚肉和蔥花丟到加了白味噌的湯裡滾，幾分鐘後熄火蓋上鍋蓋燜。

「可以……」他一邊脫下圍裙，才要說可以準備開飯了，抬眼就見餐桌上已經擺好餐具，陳紹則在電鍋邊盛飯，似乎一直都有在注意廚房的進度。

「嗯，很自動。」他稍稍露出笑容，將其中一碗飯端走。

陳紹如獲至寶，咧著大大的笑臉跟著入座。

「吃吧。」康主廚大手一揮，小粉絲立刻歡呼一聲開始朝香氣四溢的食物進攻。

「這個肉……」客氣地先嚐過菜以後陳紹終於向主菜下手，咬下炸得又紅又脆的雞塊，滾燙肉汁立刻流出，他有點難以置信，一般炸雞的肉能保有水分就不錯了，這個居然流得出肉汁！

「泡水處裡就可以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康尼聳聳肩，覺得對方有點大驚小怪。

「皮也很好吃。」將肉塊塞進嘴裡，食客口齒不清地稱讚。

「那個倒是真的有工，麵衣用的是特別的黃麵粉。」這次他點點頭，肯定對方的舌頭有點水準。

不過這桌菜要康尼自己說的話最重要的卻是不起眼的青菜，搭菜菜色除了營養要均衡之外還要注重顏色和口感，如果少了炒水蓮的話整桌都會是無趣的褐色，就算陳紹覺得下飯他也無法接受，為此他還在配色上下功夫，用香菇的白點亮那道菜。此外他還用了炸雞的油添香味，這也是這盤菜存在的另一個原因。三樣菜裡雞塊和炒土豆絲都偏乾，為了平衡口感，才加入一道油一些的炒菜，使整體用餐的感覺不至於太過無趣。

這些是陳紹吃不出來的部分，可能因為學生外食久了頂多在意健康和喜好而不容易注意到這些，不過康尼其實也不怎麼在意，所以並未開口解釋。

兩個人安靜地吃了一陣子，直到康尼起身將湯鍋端來，吃空第二碗飯的陳紹才又開口。

「之前你說習慣煮這麼多，所以原本都是你煮飯的嗎？」

「偶爾，大部分還是我媽做菜。」撈過對方的碗，康尼一面盛湯一面回答。

「偶爾還這麼會煮，你媽大概是廚神。」

「不是，這是我爸教的，我們家族都在做吃的，從阿公那一代就在市場做生意，現在傳給大伯也是幾十年的老店了，其他親戚不一定是開店，但也都是從事食品相關產業。」康尼頓了下，補上一句，「小叔例外。」

「那個廚師嗎？」

「嗯。」

提到這件事，陳紹便想起他第二次到港式茶餐廳被招待的事，康尼咬著魚肉聽他描述和服務生的交流，吞下後才發表一點看法。

「不是送優惠券而是招待點心還算聰明，不討厭的話就再去吃吧，說不定會認得你又再招待點心。」語畢還露出有點壞心的笑。

大概是吃飽精神比較放鬆，陳紹一身暖意有點懶洋洋的，他覺得對方的表情很可愛，卻難得沒有多嘴，只是輕輕勾起微笑。

這氣氛不太對勁。康尼心裡直打鼓，剛好吃飽喝足適合講正事，於是他硬換了一個話題，說起之所以找對方來吃飯的理由。

「你今天沒把我媽帶來吧？」談話前他先確認這點，見對方搖頭才開始說。

「我知道二伯在北部、姑姑都在南部，過幾天我會回去問大伯母其他親戚確切住哪裡，當然，是用你要做報告的名義，記得別露出馬腳。」

「所以是要我跟你回老家？」陳紹精準抓出關鍵字。

「別用那種說法。」

「好吧，但是這跟我有沒有把筆帶出來有什麼關係？」

康尼翻了個白眼。「他不是叫你阻止我嗎？」

「對啊，可是他又不會去吵你，而且你確定全部的親戚都有參一咖？」陳紹皺起眉。「你要去問的應該是很熟的親戚吧，他們也會害你爸媽嗎？」

康尼一直想著遺產這件事只要少一個人其他人都是得利者，因此才從寧可去吃頭路也懶得自己創業的叔叔開始下手。他知道對方巴不得兄姊全部早死好讓自己多拿一些老爸的遺產逍遙度日，卻也清楚怕事的叔叔沒有膽量下殺手甚至進行實際逼迫，所以只稍稍嚇了嚇他。

康齊沒死其實並非失手，而是康尼有心為之，事後他也以探望親戚為名到過醫院，想當然爾不可能是那麼溫馨的事，他甚至不需要出言恐嚇，只要說自己是對方早逝兄長的兒子，要他多注意身體，康齊就絕對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此刻陳紹一番話，讓他不禁又重新思考起自己的方針是否有錯。他半瞇起眼，覺得眼前的笨蛋其實也並非一無是處，至少填補了他思維的盲點。

沒把他趕走是對的，沒把依附母親靈魂的筆留在身邊也是對的。

「你說得有道理，你有辦法套出來嗎？」

陳紹知道話裡指的是李麗穎，他點頭說自己會試試，同時總算明白對方要他代為保管筆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