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icken Fly 01.02



01
硬是在電腦前和無聊論文長期抗戰的結果是,想起該吃飯時已經超過下午三點半。陳紹一個人在平日的鬧區裡尋找此時還有供應午餐的店家時感到無比尷尬,倒不是選擇多寡的問題,純粹只是在意他人的目光。
天色不太好,加上是平日上班時間,即便是市區最大的商圈此刻也沒什麼人走動。他心情不怎麼好,論文進度堪憂,但完成後也沒有什麼用處才是另他煩躁的重點,一想到完全未知的求職他就頭大,怎麼樣都提不起幹勁,於是拖著腳步在石磚的人行道上走著。
最終他走進一間港式茶餐廳,一樓除了櫃檯外只有一張桌子邊坐著人,他幾乎要以為打擾了正在休息的店家而想轉身出門,卻在動作以前被店員一句「一位嗎?請上樓。」給硬生生止住。
沿著狹窄的樓梯向上後看見的是明亮開闊的空間,滿滿的桌椅間不過寥寥幾組客人,這種離峰時段即便是單人要坐在四人座也全然不是問題,陳紹甚至沒有被帶位,從服務人員手裡接過菜單時被親切告知隨意入座後轉眼便被放生。但他還是拘謹地挑了張靠牆的小桌子,在對著完全不明白的港式餐點發呆了幾分鐘後台首招來服務生,點了看起來不那麼莫名其妙的豬扒公仔麵和一杯光從字面無法參透內容物的檸檬利賓納。
空腹等待的時間比他以為的還要漫長,不過鑲著鏡面的牆壁提供了足夠的娛樂打發時間。陳紹靠上直挺挺地椅背開始透過鏡像觀察店裡的人,店裡大多是男性顧客和他一樣一個人到這裡用餐,坐在隔壁的情侶在這片淒涼的氛圍裡反而相當突兀。但真要他說的話,最能引起注意的果然還是通往員工休息室通道附近的長桌,幾大盤家常菜和一鍋熱湯就放在桌上,像是國中時中餐的合菜又有點自家用餐的味道,旁邊零散坐著正在休息的工作人員。看見一名穿著像是廚師服的男子站起來往大碗裡舀起幾瓢湯時,陳紹覺得自己實在來的太是時候了,畢竟這種情況平常可是很難見到的。
他饒富興趣的觀察最後被送上的食物給打斷,不過餓得不行的他對此自然沒有半點意見,抽出筷子便開始大口進食,直到長桌後頭得通道傳出一聲驚呼瞬間打斷在場所有人的動作。
怎麼回事?
食物送進嘴裡的速度放慢,他將頭稍微抬高,注意著另一邊的動靜。方才聞聲上前查看狀況的人很快從狹窄的走道退了出來,急急往櫃台方向走去,陳紹聽見慌張的店員對電話另一端的人提到「報案」和「死掉」這幾個字。
不久後警車與救護車相繼抵達,陳紹點的食物早在這點時間裡被吃的一乾二淨,但是再沒常識也知道這種情況下不得隨意離開現場,於是他和其他客人一同耐著性子接受員警問話並留下聯絡資料,這才終於得以離去。


事隔幾週,當陳紹再次於平日鑽入鬧區尋找食物,他發現先前似乎發生命案的店依舊若無其事地營業,舌尖隱約憶起食物的味道與怎麼樣也壓不下的好奇心讓他沒多坐考慮就按下門上的按鈕走了進去。

「上次那位還好嗎?」趁著店員送上凍檸茶時陳紹壓低聲音問,嘴裡還滿是焗烤的味道。
「啊、你知道上次那件事還敢來啊!」看上去年紀只比他還要小上一點的男店員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客人。「二廚後來沒事啦,有救回來,不過也沒做了。」
「難怪我覺得上次的比較好吃。」他點點頭,終於搞懂為什麼自己因為相當中意而再次上門後,這家餐廳的味道卻大不如前。
店員文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又湊近了點才小聲地開口。
「他住院之後到現在都是主廚負責。」
「喂喂喂……」陳紹難以置信地用「開什麼玩笑啊」地表情往廚房看了一眼,收回視線才接著道,「不過你們也算很快恢復營業嘛。」
「因為是自殺啊,也多虧二廚沒死成,停業的話大家都會很困擾。」服務生率直地回答。
他點點頭,又和對方閒扯了幾句,這才繼續用餐。
焗烤被解決大半時那名服務生送來了一盤菠蘿油,說是店裡招待,希望往後還能繼續光顧。陳紹看了眼對方咧著嘴的笑,笑著謝過。
大概是服務生回到櫃台的時候和裏頭的人提起他是當初那件事發生時在場的客人,當初情況不明時一方面因為時間倉促場面混亂,再者也不能確定店是否就要這樣關門大吉,實在無法對消費者有什麼交代,現在他剛好被知道是回頭客,立刻就來賠不是外加討好了。陳紹猜想,可能負責人真的以為自己的未被他們的料理給征服了也說不定,不過事實到底如何,那名服務生跟他自己當然一清二楚。

相較於上次的公仔麵,這次焗烤分量著實多了不少,再加上招待的點心,花了他不少時間進食。陳紹一邊攪拌飲料一邊消化胃裡食物的同時再次觀察起這家倒楣的餐廳,客人比起前一次又更少了,不過考慮到自殺未遂的事和現在正在廚房裡努力的主廚,他還是挺能理解生意這麼糟的原因。
不過這次上門也並非全無收穫,陳紹一口一口喝著添了碎冰的凍檸茶時注意到緊鄰樓梯那側的座位有個相當眼熟的人,淺棕色的鬈髮以及白皙但面無表情的樣子都和上次在這家店碰到時一模一樣。自己前後也不過來這家店兩次,即使都是平日也不是在同一天、同一個時段,卻兩次都遇見同一個人,他忽然明白真的有命中註定這種事。
三兩下解決手裡的飲料打算上前搭話,沒想到在他喝空凍檸茶拿起背包的幾秒內那個人已經離開了,正打算追出去,他在經過那人的座位時看見桌面上遺留一隻方才還被把玩在手裡的筆,陳紹隨手抓過東西下樓,快速結過帳出門後對方卻早已不知去向。
「唉……」他嘆了口氣,隨即重新振作起來。會再見面的,他看著手裡的筆心想,畢竟他們可是命中註定。

02
那天回到租屋處後陳紹根本沒有心情去理會電腦螢幕上除了小標外依然是大片空白的論文,洗完澡後躺上床他的腦子裡滿是自己的命定之人,摸出口袋裡的筆翻看,他就想起上是在餐廳裡的事。
由於二廚在餐廳廁所自殺,那時所有人都被員警留下來一一問話,陳紹是因為這件事才對那人留有印象,鬆軟的淺棕色頭髮與淡淡開口的樣子,以一個陌生人來說理應算得上相當具有記憶點,但不知為何他怎麼樣都想不起對方的長相。不過這一點也沒有關係,他相信自己那氣質特殊的命定之人一定是個非常可愛的人。
心滿意足地這麼想著,他再看了一眼手裡平凡無奇的原子筆,反倒覺得這東西放到對方身上顯得相當奇怪,但也許特別氣質的人就喜歡特別的事吧。
閉上眼,再反覆回憶那人的身影間陳紹迷迷糊糊睡著了。

「……學!同學!」
皺眉睜開眼的瞬間他聽見了這樣的呼喚,陳紹坐起身四處張望卻沒看到任何人,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看外頭天色還是一片黑,他本來想繼續睡覺,卻發現有些古怪,他的視線比以往躺下時還要高,稍稍往下一看,自己的身體正好好地躺在床上。
靈魂出竅?
「我要死了嗎……因為太爽了?」他脫口而出。
「沒有,你還沒有要死,年紀輕輕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死了呢!」
女性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陳紹翻身坐起,看見放在床頭櫃上的原子筆筆尖飄出像是煙的東西,接著一個西方面孔的女人的身影漸漸清晰,他穿著白色碎花的洋裝,看上去還算年輕。
「……筆仙?」他幾乎是在瞬間想到這個名詞。
聞言那個女子愣了一下,搖搖頭他重新開口。「我是這支筆的主人,可以請你把筆還給我兒子嗎?」
「你是他的媽媽?」陳紹對於被託夢的事實不為所動,此刻見到丈母娘的他只覺得喜出望外,就算眼前的「人」可能已經死了或者他們討論的對象是男的他也無動於衷,心裡除了興奮與確信他們的命運之外什麼也沒有,說話的速度不禁快了起來。「當然!我就是想還他,但是走出店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
那名女性微笑著報出一串地址,陳紹沒辦法拿筆記下只好跟著唸了五遍,確認他記好地址後女性忽然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怎麼了嗎?還需要我幫忙做什麼嗎?」
猶豫了幾秒,女子才緩緩提出一個請求。
「請你阻止康尼繼續殺人。」


騎了半個小時的車程陳紹終於在某個住商混合區裡找到丈母娘提供的地址,一棟白色的透天厝安安靜靜夾在成排的房子裡,左右都是同一個建案的成屋,白牆黑瓦鐵灰的門,就連雨水留下的水痕都如出一轍。可是在他眼裡就只有眼前這棟與眾不同,在鐵門前做了幾次深呼吸陳紹才按下電鈴,幾秒後對講機被接通。
「哪位?」
「你好,我來送還你忘在店裡的東西。」
話筒那一邊沉默了幾秒,似乎是在思考,陳紹安靜地等待,幾秒後大門傳來解鎖的聲音。
「請進。」

在木紋的門前等待應門時陳紹忽然感到有些忐忑不安,明明在來的路上和方才對話時都好好的,但是一想到開門後他的幻想要見真章,就算他對命運再有信心,還是不免為自己的喜好感到擔心。他忍不住緊握口袋裡的筆,再次深呼吸。
門另一邊的人像感受到他的焦慮一般決定在這個時間點開門,幾乎沒發出半點聲音,有些厚重的門被由內拉開,陳紹的慌張被盡收眼底,但他卻絲毫沒有察覺。看著記憶中蓬鬆柔軟的褐色腦袋從裡頭現身,平靜無波的深邃大眼直直望著自己,直挺的鼻子與淺色但不失紅潤的雙唇端正長在那張白淨的臉上,他幾乎要忘記呼吸。
沒錯,就是這樣,他的命中註定。
「那、那個……啊、這個!」回神後他急急忙忙把收在褲袋裡的筆掏出來,遞給對方的同時九十度彎下腰。「可以請你跟我交往嗎!」
「……你有什麼毛病?」康尼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幾秒後像是放棄了什麼一樣往後退開一步將門拉開一些。「算了,先進來吧,請你吃飯。」
這時陳紹才注意到空氣裡確實存在食物的香氣,他愣愣地看了下手裡沒有被拿走的筆,又看了看康尼已經走進屋裡的背影,這才快步跟上。

對久居在外的學生而言在別人家當大爺的感覺其實蠻奇怪的,陳紹坐在餐桌前等上菜時總覺得有點尷尬,不過是還筆這種小事就換來一頓陷做的晚餐似乎有點太好了,而且還是康尼親自下廚。
「你可以不要用快哭出來的表情一直盯著我看嗎?」在對方面前放下一碗熱氣蒸騰的白飯時康尼不太自在地說。
「沒辦法,受寵若驚。」陳紹鎮定反駁。
「只是因為我剛好要吃飯而已,你想太多了。」
「可是……」他看著三菜一湯,覺得一個人住根本不可能煮這麼多。
「只有湯是因為你才加的,但也只是蛋花湯。」康尼揮揮手。「閉嘴,吃就對了。」
陳紹夾了一口涼拌海帶芽塞進嘴裡,幾秒之後他覺得自己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好好吃……」他口齒不清地感嘆,換來康尼一個白眼。
「那是市場的成菜。」
陳紹嗚嗚嗚的說不出話了,他又夾了一點蒜香綠花椰,還是覺得好吃的不得了,可是不敢在說話了。安靜不過五分鐘,康尼看了眼對方吃掉一半的飯碗,又掃了一眼桌上的菜,挑起被瀏海蓋住的眉。
「為什麼不吃滷肉?還要我幫你夾嗎?」
可以的話當然是求之不得啊!陳紹在心裡吶喊,但是一點也不敢說出來。
「大鍋菜有點不好意思出手。」
「你都有臉劈頭跟我說那種話了,大鍋菜卻不好意思出手?」康尼受不了地站起來,伸手撈了一大匙滷肉和豆乾蓋到剩下半碗的飯上。「滿意了嗎?」
陳紹要哭了,喜極而泣。
「謝主隆恩。」

飯後康尼才想起要和對方拿筆,從陳紹手裡接過東西時他發誓他看見那人的耳朵整個發紅。
好可怕。
「說到底,你為什麼知道我住這裡?」他環起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沙發上吃水果的人。
陳紹咬著蘋果不太方便說話,指了指康尼的筆,花了幾秒吞下食物才開口。
「你媽託夢,他還叫我阻止你殺人。」
對於這個詭異的說詞,康尼莫名覺得非常能夠接受,大概是因為母親生前確實愛惜這一支八塊的便宜原子筆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即使是父親給的東西,做到沒水還特地買一樣的筆來替換筆芯這種程度,說他死後的執念依附在這東西上面絕對可信。何況眼前的男孩知道自己對餐廳二廚的叔叔下手,卻又不像是警察來找碴。
「所以你是來阻止我的?」他冷笑。
「不是,我是來請你跟我交往的。」陳紹理所當然地回答。
「……」康尼覺得母親所託非人,不過這種看走眼的能力不就是他之所以被殺害的原因嗎?「你到底為什麼要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跟你交往啊!」
「才不是素昧平生,是命中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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