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冰】季夏






「吶、你知道嗎?那個關於夏天的傳說。」
「夏天?」
「據說如果在一個夏季裡獲得一段新戀情的話就能永遠幸福。」

在落敗的那一刻起青峰就已經認定了,這是他截至目前為止能找到的唯一一個從籃球到內心都能互相理解的人,他能夠成為完全的好友,但也就只是好友而已,沒有更進一步的了。對他來說,這是個需要好好珍惜的友人,但正因為這份惜才的心情,所以他只會更加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友誼,而不會錯認甚至踰矩。
更何況,他現在就抓著對方談心。對,談心。

青峰愈發地對自己困惑了起來,也對對方的事困惑了起來,於是他決定向最能幫上他忙的火神求救。
「喂、火神。」坐在街頭籃球場一隅,青峰拆開了一個漢堡卻沒有一口咬下而是鬱悶地開口。之所以會在這裡吃漢堡是因為青峰堅持不要在人來人往的MAJIBA裡談論這個相當私人的問題。
「什麼?」火神雖然嘴邊沾著沾醬,但因為他從見到青峰以及方才的兩場比賽就感覺到了對方的心不在焉與困擾,於是在青峰一開口他便立刻正色回應。
「冰室……是個怎麼樣的人啊?」皺起眉,青峰
怎麼大聲地問了這一句話後洩憤似地咬下漢堡。
「哈啊?」火神愣住了。
「別讓我說第二遍啊!……冰室是個怎麼樣的人?」
「你幹麻突然問辰也的事啊?」火神奇怪地問道。
為什麼?因為很在意啊,從本來的奇怪到現在這種近乎異常的在乎。
「就是,有點在意。」青峰煩躁地撓了撓頭。
「好吧,反正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都是喜歡籃球的人,認識了也不錯。」揉起手中包漢堡的紙,火神一邊拆起下一個漢堡一邊開口,「說到辰也的話,是個對籃球非常認真,很溫柔也很會照顧別人的人。說起來,我的籃球也是他教的,在美國的時候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是嗎……」青峰沉默了。
教火神籃球的人、溫柔的人,他弄不清楚自己在意的是哪一點,但他知道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因為冰室的表情一點都、不對,那根本是遺憾,那是遺憾的表情。

其實他們本來是沒有交集的。
在重新找到努力的意義後,青峰在假日也會到附近的球場自主練習。在一次這樣的練習裡,當青峰從練習中回過神來時已經傍晚了,因為是晚餐時間,所以附近沒什麼行人,就在這時他留意到站在場邊圍欄外有一個戴著帽子的人正望著他,發現了自己的視線後那人朝他禮貌地點頭後隨即離去。
這件事在青峰的心裡不自覺地記上了一筆,在往後的練習時他總會留心場邊的狀況,雖然不是每次,但也又見到那個人幾面。起先只覺得對方看著有些面熟,後來有次稍微近了一點看,青峰才發現那個人就是冰室辰也。
冰室來的次數實在稱不上少,這讓本來不在意的青峰也不得不在意起來,但因為冰室每次不是在他想開口前便離開就是以禮貌性的點頭當作臨走前的招呼,所以他們從沒搭上過話。
說起來青峰和冰室並不相熟,青峰不知道對方對他的了解到哪,但是以他的角度來說的話也不過是知道對方基本資料的程度而已,學校、名字、長相、和火神的關係,以及是個無限接近奇蹟的人,這個主要讓他記起這個陌生人的原因,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自然是完全無法理解對方頻頻來看他練球的用意。
雖然自己這麼說可能有點自大,不過如果換作是女孩子的話他多少還能明白,畢竟也算是常有的事,基本上就是會小聲尖叫或是喊「好帥!」這樣子的事情,他倒也習慣了。但冰室當然不是女孩子,即使同樣是球隊的人,青峰還是能夠斷言他並不是會觀摩別人練習的傢伙,而且平心而論冰室的實力在他看來也相當不錯,這樣的一個人究竟出於甚麼樣的原因才會多次駐足於他練習的球場外?青峰怎麼樣都想不透,卻也因為這麼一件違和的事情讓他對冰室這個幾乎沒有交集的人在意了起來。
會注意到冰室奇怪的眼神也是出於他想知道對方之所以這麼做的理由才發現的,但是青峰並沒有把這個細節告訴火神,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不適合說出來,沒來由的。

遺憾和喪志的眼神是不一樣的,看過那麼多在自己面前喪失鬥志的人後青峰多少還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何況冰室的眼底從來就不缺乏鬥志,只不過是掩飾地很好,才讓他看起來人畜無害罷了。當然,其中也不無嚮往的可能性,但是這些像是憧憬的感情,黃瀨也已經表現得淋漓盡致了,即使不想懂也會懂,所以青峰才想不透,為什麼自己的籃球會讓對方覺得遺憾?這還是他第一次遇上的反應,一個微妙而讓人在意的反應。
青峰一邊緩慢地咀嚼嘴裡的漢堡一邊思考,這時早已解決手邊所有漢堡的火神冷不防的一句話將他拉回現實。
「乾脆找辰也出來打球吧?反正現在暑假大家都有空,認識一下你就會知道了啊?」
「喔、也好。」愣了一下後青峰聳聳肩表示同意。
於是火神拿出手機撥起電話,響了幾秒後電話被接通。
『大我?』話筒那一頭傳來冰室不冷不熱的聲音。
「嘿、辰也。」聽見許久未聞的熟悉聲音,火神不禁露出開心的笑容。
『怎麼了嗎?這麼突然打給我,該不是又闖禍了吧?』另一頭的冰室調侃地說著。
「才沒有!又不是小鬼了、才不會闖禍就想找辰也!」
冰室聞言輕輕笑了幾聲,『啊、是嗎,看來大我真的長大了呢。』
「啊啊啊不是啦,我是想問你有沒有空,想找你跟我們一起打球。」火神一邊搔著頭好不容易才想起來自己打電話給冰室的目的。
『跟黑子君嗎?』
「啊?跟黑子有什麼關係?」火神一時間感到一陣莫名,但還是接著說,「不是啦、是青峰。」
『嗯?青峰君嗎?看來不去會有點可惜呢、』
「喔喔!那就──

『不過很可惜我手邊有些事情在忙,所以可能暫時沒辦法陪你們呢。』
聽到冰室的回答火神有點沮喪,但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那就沒辦法了。」
『抱歉喔、大我,難得你打過來約我。』冰室抱歉地說。
「有事的話也是沒辦法的,改天有機會再約吧。」
『有機會的話。』

結束通話後火神無奈地看向青峰,「你也聽到了吧。」
「啊啊、那就改天再說吧。」青峰雖然覺得有點可惜,但是另一方面卻也莫名有些鬆了口氣。


火神平常是個有點健忘的人,但興許是因為真的有相當久一段時間沒和冰室在正式比賽以外的場合見面,於是罕見地一直將要約冰室出來打球這件事掛在心上,本來想著等這一陣子對方忙完就能見面,沒想到再打過去時冰室卻說要出遠門一趟,回來的時間並不確定。火神得知後不禁感到一陣挫敗,心裡雖然對於冰室的忙碌感到疑惑,但他還是沒有多想,畢竟他們是真的太久沒有相處在一起了,對彼此的現況感到陌生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而在心結仍未解開的情況下,碰軟釘子對他而言已經見怪不怪,於是火神只將邀約再次失敗的理由發給青峰後就將這件事漸漸忘了。


再次見到冰室的狀況其實和之前沒有任何不同,倒不如說是他的表現自然到連青峰都嚇了一跳,一邊自主練習偶爾以餘光觀察場邊的青峰在看見冰室時忍不住愣了一下,但隨即繼續自己的練習。
雖然並不是沒有想過,但真正出現的時候還是會感到驚訝。在一開始邀約被婉拒的時候感覺還沒有那麼明顯,但是在青峰看見火神傳給他的簡訊後,他就逐漸覺得冰室所謂的忙與出遠門都是為了推託所找的藉口,他自己認為這樣的感覺很強烈,但是火神的表現又像是沒有感受到這點,就只是純粹地相信著冰室的說詞,於是他只能自己解釋成是在意程度不同的問題,但是此刻冰室的出現正證明了他的猜測是對的。
「人都來了只在場邊看有甚麼意思,跟我打一場吧。」又過了約莫十分鐘後,青峰在隨手將籃球往球框拋出後這麼開口,球唰的一聲入了籃框又被快速地抄起,往另一個人站的方向丟去。
「真糟糕,被發現了呢。」

若要以勝負而言的話,實力的差距很明顯,其實這一場球還真沒什麼好說的,但是對於冰室還有青峰的認識來說它卻有其不可或缺的意義。
「啊──不管看幾次都覺得你射籃的動作很漂亮啊。」看著球隨著拋物線精準地落入籃框中,青峰忍不住讚嘆,一直到現在他都還能想起第一次看見冰室射籃時的驚訝,那種順暢到簡直能稱之為華麗的動作和自己的無定式完全不同,幾乎是相反的風格。
「那還真是多謝稱讚了。」冰室聞言笑了起來,然後看見球重新回到對方手中,不過幾秒又唰的進了球框。
他覺得青峰大概沒有發現過其實他在打籃球時的表情是非常開心的,就像現在,靈活地運球投籃,青峰不自覺露出的笑容耀眼的讓人難以直視。看著他,冰室瞇起了雙眼。
「你趕時間去車站嗎?」青峰夾著球轉過身這麼問著,恰好看見微瞇起眼的冰室,只以為是夕照太刺眼,於是移動了幾步用自己的身體為對方遮擋住刺目的光線。
「不會。」冰室還是笑著,稍微仰起頭看向意外貼心的人。雖然自己為了拒絕而扯出的藉口被拆穿,但對方不僅沒有點破,更未問起他之所以在這裡的理由。
夕陽即使在青峰的身後依舊紅的讓人窒息,而為他擋去光線的人此刻站在他的面前,就像發光一樣,比太陽還要炫目,像會被灼傷,但是依然美得讓人忍不住想去追逐。
「我餓了,要一起去吃飯嗎?」
「好啊。」

就連青峰都覺得自己的態度很奇怪,明明平常不是會對陌生人提出邀約的個性,然而看著冰室這種說不清楚但就是讓他覺得軟呼呼的氣質,他就會不自覺做出一些近似於撒嬌的事,打個比方,提出一起吃晚餐就是個例子。
冰室對這附近終究沒有青峰來的熟悉,於是毫不意外地變成了青峰帶著對方走的狀況。他一面前進一邊想著自己異常的態度,最後總結成,因為常在想冰室的事情,想久了就覺得熟了。而他畢竟不是個會很在意旁人想法的人,於是在這麼認定後也就以相當放鬆的態度和冰室相處,彷彿他們真的認識了很久一樣。
不過畢竟實際上還是才剛認識不久,所以青峰還是不太曉得該和對方聊些什麼,餐點上桌的速度很快,於是他只好一邊看著冰室優雅地進食一邊咀嚼著自己嘴裡的食物,腦袋轉啊轉,想著可以說些什麼化解這個令他介意得不得了的奇妙氛圍。
「青峰君知道這附近有一條河流嗎?」用餐巾紙抹去嘴邊的醬料又喝了一口水,已經用餐完畢的冰室這麼開口。
「知道啊,在球場後面沒有很遠的地方嘛。」青峰說著又捲起一口義大利麵送入口中。
「剛到日本的時候我來過這附近,偶然發現那條河和我在美國時住家附近的河流很像,之後就很常來這附近散心。」
青峰喔了一聲總算搞懂了對方經常出現在球場的原因,卻對散心兩個字感到微妙地介意。
「那你之後還會過來吧?」
「沒有意外的話。」
「交換號碼吧?有過來的話就打給我,可以一起打球。」青峰晃了晃自己的手機。
「好啊。」

晚飯後青峰送冰室到車站才離開,往回家的路上走他又掀開手機看著連絡人中新增的欄位,一面覺得冰室真是個神奇的人,接著手機的提示音就響起,一封來自他還有點陌生的號碼傳來了簡訊。
『今天很謝謝你。』
看著冰室簡訊裡簡短的幾個字,青峰不太清楚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道謝,但還是覺得對方身上的氣質有種怠慢不得的感覺,於是難得禮貌地以「不會」作為回覆結束了這讓他莫名的對話。


即使是籃球部員在暑假期間還是相對空閒的,在那次交換聯絡方式後青峰和冰室又陸續見了幾次面,也從聊天中聽聞了不少過去對方和火神還在美國時發生的事。對於冰室這個人,青峰和其他人在感想上並不會相差太多,的確是一個非常好相處也很會照顧他人的傢伙,但只可惜他對冰室的認識是從球場上開始的,在看了陽泉對誠凜的比賽後,就連他都能清楚認知到冰室並不是一個如同表面上隨和的人,應該是感情波動還要更加強烈的……但是在他們相處的過程中他卻找不到那些理應存在的東西。
就他所見,絕大多數的時間冰室看起來都是開心的。


對於冰室來講這真的是一個絕無僅有的機會。
青峰大輝這個人在球場上的風采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非常喜歡籃球,打籃球對他而言是呼吸也是一種享受。之於冰室而言那樣純粹愛著籃球而賦有才能的人就像無暇的晶礦,是他所無法觸及的,儘管看似無限接近卻永遠碰不到。
沒錯,就像太陽一樣,是遙遠的。
他渴望抓住陽光,卻又眷戀沐浴在光輝下。

過去他嫉妒火神的才能,在他的選擇與時機促成下,兩人分道揚鑣,即使是現在能夠藉著電話或是面對面好好交談,也已經不同於過往了。某種程度上來說,以貌合神離來形容也未嘗不可。
要維持一段良好的關係是需要雙向感情上的認知,只要有一方的心不在或是變質都將使之毀壞,所以無論是火神已不再認為他是絕對重要的存在,或是冰室早已發現的、自己那些歪曲的情感,在在都證明了他們的關係已經沒有修復的可能,而實際看來也沒有其必要性。
其實要維持一段空心的關係對於冰室而言並不是件困難的事,但是藕斷絲連畢竟不是他的個性,何況是那段回憶連同心情都滿到要溢出來的關係,既然會讓自己這麼難受就乾脆被蛀空吧,長痛不如短痛。

結果在冰室以為自己終於能夠從那段日夜束縛著自己的關係中解脫時,卻遇見了青峰。
青峰在籃球上有著許多和火神極相似的地方,但兩者卻還是有明顯的不同。雖然同為光一般的存在,然而青峰本身就不具備一直讓冰室耿耿於懷的疙瘩、那個明明一同前進卻只有一人擁有的不公平待遇,於是他不禁感到鬆了口氣。
雖然他不明白對方自一開始便對自己有著的明顯親近是從何而來,卻也不討厭這樣的感覺。也許能真的擁有一段輕鬆的關係,他這麼想著。
在與青峰相處的過程中冰室並不刻意,卻時常因為看見對方單純的表現而想起兒時的回憶,明明並不是個不擅長開啟對話的人,但他還是在不自覺間說了許多在美國時發生的事情。品嚐著過去的時光,那些還很美好的日子。


暑假已經過了一半,一方在開始前就已經軟化的態度以及另一方樂於接受的心態使得青峰和冰室見面的頻率比起他們自己原先預期的都還要高,到了現在已經是能夠普通應對的關係,有話就說,沒話說也不會感到尷尬,當然,也已經能夠發現對方的小習慣。
青峰看著站在河堤上注視著河流的冰室,覺得自己來的不是時候。
他是知道冰室很常來看那條河流,他也曾在對方旁邊一起望著河流,但是平靜的波流對他而言並不具有吸引力,於是在他轉過頭正想開口問冰室這條河流到底有什麼好看的時候,卻看見望著波光的冰室露出了他從未見過的表情,難以形容卻令人難忘,低垂的眉眼看起來像是在懷念卻又不是因此而感到喜悅,反而是幾近哀傷的情緒,水光映在他的眼中就像隨時會掉出淚。
看了那種表情即使是青峰也能明白,冰室並不如他的言行那樣迫切想斬斷與火神的關係,因為他明明就非常懷念,明明就很想念過去的日子。
「對了,大我以前曾經摔進河裡呢,結果啊……」感覺到青峰的靠近,冰室開口說起恰好想到的趣事。
青峰看著又提起火神的他不禁皺起眉頭。
「冰室,你為什麼老是跟我提火神?」
冰室的話一瞬間停住了。
青峰見了他的反應眉頭更加深鎖,但還是繼續說下去,「你如果真的想他就別躲他啊,跟我講有什麼用?」
如果是平常的他一定會破口大罵「你這傢伙別在這邊畏畏縮縮的!是男人就直接去說!」,然而此刻的青峰卻兇不起來。雖然他大致能猜到自己大概被當成了火神的替代品,也的確對此感到不悅,但是看著言行前後矛盾又一再重複兜圈子行為的冰室他就是兇不起來。
青峰自認自己只在一些地方和火神的作風還算一致,而不至於讓人真的把他們重疊在一起,他也確信比自己還要聰明的冰室不可能犯下這種錯誤,正因為如此他才對對方的行為不解。
到底對方想要的是什麼這他管不著,但是既然在和冰室說話的人是自己,就不應該事事牽扯到另一個不在場的人。
憑什麼他們的交流一定得經過火神?這點不管青峰怎麼想都覺得很奇怪,也令他感到一肚子火。
冰室始終沒有開口,但是青峰也不是很在意,只說了句「起風了,總之先找家店吧。」就直接拉起仍舊沒有任何反應的冰室走,因為他知道不管自己說了什麼提議對方都會說「沒問題」或是「好啊」這種看似隨和的回答。
這傢伙一定一直以為這樣子的回答是最能讓人放心的吧?青峰不由得這麼想。但是那種過於平和的態度在有心觀察的人眼中,卻最讓人為他感到擔心。

之後他們還是一起吃了晚餐再由青峰送冰室到車站搭車,然而這次青峰卻沒有直接離開,而是陪著冰室一起等車,然後在他即將踏入車廂時拋出一句話。
隨後車門關閉,冰室在心裡默默咀嚼對方的話,看著青峰的身影隨著列車駛離漸漸從視線中消失。
「星期天見、啊……



結果到了星期天冰室還是一如往常地出現在那個其實對他而言並不近的球場,球場上沒有人,他舉起手中的籃球卻沒有打球的興致。雖然青峰甚麼也沒說,但他多少能猜出對方的用意,也就是對那天下午所說的話的實踐吧。他這麼想,球自手中畫出漂亮的圓弧。
「抱歉來晚了。」推開球場的門,青峰顯然
怎麼在意地說著,「對了,我順便把這傢伙帶來了。」
「呃、嘿、辰也,好久不見。」火神的反應比起電話裡雖然略顯僵硬但還是看得出他相當高興能見到冰室。
「好久不見,大我。」冰室露出微笑。

看著青峰和火神在球場上馳騁,冰室只覺得他們三個人一起出來打球實在不是什麼好主意,本來就都是負責攻擊的人,而實力差距又已經清楚意識到,無論怎麼想都不是個好點子。這時他才突然想起最開始的邀約,為什麼會想到要找他呢?這兩個人。
球場上的兩人你來我往,彼此勢均力敵,看上去卻非常快樂,就像全心擁抱籃球一樣。冰室忽然發現,也許正是因為缺乏了這份一心一意的單純他才無法好好前進。雖然他一直自詡非常喜歡籃球,但是當他無法不計得失時就已經不是喜歡,而成為一場角力。

「辰也,你跟青峰打吧,我休息一下。」丟了最後一分的火神在注意到冰室望著他們發呆的視線後走過來,並隨手拿起水瓶。
點了頭表示理解的冰室習慣地走向青峰,卻不見對方有打球的打算。青峰單手隨意地拋著球,問他覺得如何。
「……我不知道,雖然也沒有想像中的糟。」
青峰露出了有點無奈的表情,但是好歹在這件事情上總算有點進展,於是也就不再多說什麼,將球權給了冰室,開始了前次未完的比賽。
場邊的火神不禁對他們的互動感到奇怪,看起來並不像是青峰所描述的「剛好碰到冰室就問他星期天有沒有空」這麼簡單。他很清楚冰室的為人,也同樣清楚冰室的個性,那分明就是很熟之後才會有的表現,即使過去冰室不曾這麼和他相處仍舊一目瞭然,而他所不明白的是這兩人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交好。

天氣並不是很好,雲層很厚,空氣悶熱而使人感到黏膩,看來是要下雨了。無論各自的心態如何,對於好不容易約出來打球的三人而言下雨絕對是掃興的,不過夏日午後本來就常下雨,迫於無奈也只能早些結束球局。
由於不清楚雨會持續多久,想著再待下去也不是辦法,火神決定直接前往車站。本來以為同樣不住在附近的冰室也會一起走,卻沒想到對方搖搖頭表示要到附近辦事,於是原先還期待著可以在同行途中談談的火神只得一個人在電車上看著青峰和冰室目送自己離開。
站在車廂門邊,火神消化著自己今天所接收到的訊息,心情五味雜陳。
在最初青峰向他問起冰室時他只略感奇怪,但如果加上今天所見,似乎也能多少理解一點了。
他不清楚當事人是怎麼想的,也不曉得對方打算怎麼做,但是既然是自己所無法做到的事,如果是為了那個人好的話,他就應該盡全力去支持。
捏了捏掌心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火神最後還是拿起手機撥出電話。

「雨下大的話很危險,別去了。」
隨著冰室一起走往出口,已經猜到所謂有事所指為何的青峰忍不住這麼說,而冰室只是低喃著一下子就好,腳步並未停下。
但是外頭雨早就不停落下,嘩啦嘩啦的就像用倒的一樣,沒有帶傘的兩人才踏出車站一步就淋得一身溼。冰室的執拗其實青峰大可不奉陪,但他本來就不是那種習慣視而不見的人,更不喜歡違背自身意志,嘖了一聲,他抓起冰室的手腕向前狂奔。

從車站到青峰家的距離嚴格說起來並不短,但是既然都淋濕了他也不介意多淋一點。關上大門青峰連忙將冰室往浴室趕,自己只在另一間浴室沖熱身體就抓著要給對方替換的衣服下樓。
而電話就是在這時響起的。
「火神?」看了來電顯示青峰疑惑地接起電話。
『青峰,你們很常見面嗎?』沒有理會青峰的疑問,電話另一頭的火神只是自顧自地說著話。
「……還好。」
雖然青峰早在決定將火神找來時就想過會被拆穿那個巧遇的謊言,但是真正被問起還是會感到有些難以啟齒,但是火神並未在這點深究。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這時的他聲音顯得比平常還要低沉,『你喜歡辰也嗎?』
青峰沉默了。
『我沒辦法好好對他、不對,應該說是,辰也根本不讓我靠近,』火神頓了頓,『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歡他的話,對他好一點。』
「……我知道。」
『謝謝。』
電話在兩人相對無語的幾秒沉默後被掛斷,青峰看著外頭陰暗的天氣只覺得一切都糟透了。
本來沒有察覺的東西在剛才簡短的對話間已經洩漏,他太在乎自己的感覺,卻又因為知道冰室的混亂而想逃避去釐清自己的想法,最後還得由火神逼著他去正視,正視自己的心情還有火神一直沒有表現出來的心思。光是那句謝謝就讓他再也想不出藉口逃避,就算冰室仍舊猶豫不決,如果想帶領他向前,也只有自己能做到了。
青峰的思考被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打斷。穿著相對而言過於寬鬆的衣服,冰室站在客廳的另一端望著對方,習慣性地露出微笑,「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謝謝你,青峰君。」
「等雨停了再去吧。」在桌上放下一杯溫開水,青峰向對方招招手自己也跟著在另一邊坐下。
對於冰室未加掩飾的意外表情他並沒有多說什麼,看著情緒似乎較剛才稍稍平復些的對方,好一陣子的沉默後他才開口。
「分清楚誰是誰了嗎?」
說這話時青峰其實很不甘心。以前的他也許會瞧不起在這件事上表現得一蹋糊塗的冰室,甚至覺得那就像是喪家犬一樣可悲,但是在理解何為失敗後,青峰似乎也漸漸能體會那種感受,尤其是在這件他打從起跑就輸了一大截的事上。
雖然不甘心卻也莫可奈何,事情超出預料太多,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嗯,抱歉。」冰室苦笑著,然後想起了那一天青峰的質問。
其實要說他是無意識的倒也講得太過無辜,因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不過偶爾太過沉浸在過去才會感到些許恍惚。
在冰室看來青峰和火神幾乎是同樣耀眼的存在,也正因為對於他而言他們太過遙遠,所以他才會在和青峰談話時時常提起火神,以為用這個他們都同樣熟悉的話題就能消除過分刺眼的距離感。
不過說穿了也只是他太過膽小,雖然這麼說多少顯得偏頗,原本的他並不是這樣的,至少沒有現在的退縮。在美國的時候他還能說得上是個更加開朗的人,只不過他僅有的一些坦率的勇氣在認識了火神的幾年內終究還是被耗盡了,最後就變成了這不上不下的歪曲狀態。
最初認識火神時只是出於在異地結識同鄉的人而感到喜悅,而後長時間的相處讓同伴互相扶持的感覺醱酵擴大,也許是因為在西方所以思春期提前到來,冰室雖然有所察覺但還是扮演著好兄長的角色,以自己的方式守護著特別的存在。但是十多歲的孩子畢竟不夠成熟,即使早熟如冰室還是免不了想試著刺探,一點一點的洩漏著自己的情感,期待能被發現,卻沒想到自己的心意就像丟入大海裡,完全得不到回應。
勇氣耗盡的他才一步步長成現在的樣子,即使到後來明白他所以為的愛不過是幾近獨佔欲的執著,也已經無法從長時間維持的思考方式抽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雖然他急著想從中脫離,但在遇上青峰後他才發現,原來到最後自己還是無可救藥地嚮往著光。可是就像植物只是本能地向著光源,在混亂不堪的思緒裡他早就分不清楚甚麼才是真正的喜歡,即使和青峰的相處根本就不同於火神,明明是更加輕鬆愉快的關係,明明受到了很多的關心。
因為從開頭就莫名其妙,不僅毫無關係,冰室覺得最卑鄙的就是自己的動機一開始就不單純,即使相遇只是偶然也無法被赦免。
「那你可以公平一點了嗎?」
冰室茫然地看著青峰,不懂對方對自己有什麼期望。
青峰尷尬地抓了抓頭,「至少在名字上平等一點總可以吧?」
「大…輝?」
冰室遲疑了幾秒才開口,換來青峰悶悶的回應,有點高興卻又覺得不過如此就感到高興的自己像個笨蛋,明明費了千辛萬苦。
「你還是要去嗎?」
窗外的雨仍舊下個不停,冰室的心情也一樣,就算好像終於正式展開了一段新的關係,但他還是不住感到心虛。新的關係和他的猶豫是兩回事,問題並不會因此而解決,這點他心知肚明。
但同時他也深知這或許是通向他所想要的答案的唯一一次機會,那麼答案顯而易見。
「不,不去了。」


暑期合宿,這對於重視社團表現的運動社團而言基本上已經成了一種傳統,當然,桐皇學園男子籃球部也不例外。
時間接近上午十一點半,這時籃球部部員們正在進行小型比賽,桃井在靠近門口的地方一邊觀察著球員們的表現一邊寫著筆記,這時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她的左手邊喊了她的名字。
「桃井小姐。」
「咦?」教練不在的情況下場邊理當只有自己一個人,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嚇了一大跳,本來以為是場地的負責人,一回過頭卻發現來者是個就連出現在這裡的理由都讓人摸不著頭緒的人,一時間她完全不曉得該做何反應。
「冰室前輩?」
對於桃井的反應並不意外,或者該說是就連冰室都覺得出現在敵對球隊合宿場地的自己非常突兀,他只好尷尬地笑了笑並說明來意。
「不好意思這麼突然跑來打擾……


十二點整準時結束上午的訓練,青峰才正要往外走就馬上被叫住。
「阿大等等,把這些也拿去餐廳。」桃井將一個大袋子塞給對方,「先不說你為什麼會認識冰室前輩,你居然好意思麻煩人家做漬檸檬送過來!」
「喔!來了啊!」青峰一反疲憊的態度整個人振作了起來並開始四處張望。
「前輩到外面去了。」明白對方在想些什麼,桃井無奈地指了指門的方向,看對方剛走一步她連忙補上一句,「啊、記得去吃飯!」
青峰只向後隨便揮了下手就消失在門口。

抱著漬檸檬的青峰在體育館外繞了一圈都沒看到要找的人,迫不得已只好拿出手機,要不了多久就看見從附近通往樹林的小徑裡走出了一個人。
「幹麻不在裡面等就好了?反正也沒有什麼關係。」青峰不滿地開口抱怨。
「不,我想還是不太好,會被當成是來刺探敵情的。」冰室尷尬地笑。
「那種事情無所謂啦。」
「倒是你快點去吃飯吧,晚一點再吃漬檸檬,我做了很多,記得要分給隊上的人。」
聽了對方的話青峰皺起眉頭,「你要走了?」
「本來是馬上就要走的,只是因為桃井小姐說你可能會想找我,所以才先到處走走。」冰室聳了聳肩並不解地問,「怎麼了嗎?」
「你不是要我把漬檸檬分給那些傢伙嗎?總該讓他們跟你道謝吧。」
愣了一下冰室隨即笑開,「那個不要緊啊。下午還有訓練,你快點去吃飯吧,我先回去了。」
「星期天。」
「我知道了。」在心裡記上星期天的約,冰室想了想又開口,「對了,大輝,你知道關於夏天的傳說嗎?」
「啊?」
「不,沒什麼。」冰室向後退開一步,在說完「那我走了」之後便離開了。

桐皇的合宿辦在八月中旬,為期一週,所以到了青峰和冰室約好見面的星期天已經二十號了,換言之,已經很接近暑假的尾端。
基本上沒有特別先說好要做什麼的約就是和往常一樣一起打籃球,這是青峰和冰室的默契。而在那之後一起去吃飯也成了固定的行程,就像現在,他們兩個正坐在附近有名的焗烤店裡等著餐點。青峰一邊說著合宿時發生的事一邊發起牢騷,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在口袋裡摸索。
「怎麼了嗎?」看著他的動作冰室奇怪地問。
「啊──我可能沒帶出來,」放棄尋找的青峰聳了聳肩,「從五月那邊拿到了兩張票,要一起去嗎?迪士尼樂園。」
「迪士尼樂園啊……
冰室喝了一口檸檬水又不著痕跡地抿了下唇,「好啊,還沒去過日本的呢。」

到了要去迪士尼樂園玩的當天,雖然因為一個是籃球笨蛋另一個是歸國子女的他們都是初次到東京迪士尼而不時對園內感到新奇也覺得相當有趣,但是除了兩個大男人一起到這麼充滿夢幻感的地方玩有點微妙之外,冰室偶爾的不自然表現也實在讓青峰無法真正專心在玩樂上。
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和冰室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如果說是朋友他是真的會感到有點沮喪,但他們之間的距離也的確比起朋友還要曖昧的多。
雖然在那之後除了打球也一起出去過不少次,但是冰室總會在答應這些約時顯得猶豫,好比這次他提出邀請時冰室不明顯的停頓,而他實在不明白對方究竟還在顧慮些什麼,明明已經一起這樣出門相當多次了。
不知道是因為知道了火神一直隱瞞著的心意還是冰室那明顯的動搖,青峰其實一直都將對方的反應看在眼裡,然而很多東西是如果冰室不解釋他就永遠不可能了解的,就像他至今仍搞不懂冰室對於美國時光的懷念是否包含了他對火神的感情,而那是不是愛情他更無從得知。
結果完全無法盡興就已經到了晚上。最後一場遊行是人最多的時候,除了因為它是唯一一場夜晚的遊行之外,閉園前的煙火更是所有遊客矚目的焦點,所以即使時間並不早,園區內的人還是相當多。遊行隊伍會經過的路徑旁擠滿了人潮,其中多半是家庭或情侶的組合,每個人的表情看起來都因為來到這裡而顯得相當高興。
青峰和冰室由於先去吃了晚餐而耽擱到時間,當他們急忙往遊行方向前進時四周早就擠滿了人,一不注意就可能被沖散。
「手。」看著周圍的狀況青峰皺起了眉頭,接著向冰室伸出自己的手。
看著向自己伸出的手,冰室卻沒有馬上握住。
由於一整天的相處使得青峰過去所抱持的疑問膨脹了不少倍,他終於忍不住問了長久以來悶著不曉得該不該問的問題。「都已經這麼久了,你到底還在猶豫什麼?」
冰室曉得對方問的不只是現在的問題,所以反而更加難以回答。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該在這唯一的機會上努力,但總是會被自己的思維絆住。一直以來如果是和籃球相關的邀約他都能毫不遲疑地答應,在這個他們共通的事情上他覺得自己才能名正言順地接受,但是除此以外的邀請卻會讓冰室猶豫,因為他總會在無意識中和回憶進行比較。其實每一件事他都覺得比過去還要快樂,但是又覺得好捨不得,即使明白那已經和他所想追求的相去甚遠,卻還是不想放棄那些殘缺不全的連結,因為那些都是他曾經那麼在乎的寶物。
「那些像是約會的事、像是情侶會做的事,我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接受。」冰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才能勉強以平靜的語氣開口,「因為我果然還是沒辦法完全拋棄那些、我曾經在乎到拚了命也想去保護的東西……對不起。」
「那種事情慢慢來就好了啊、」他的回答雖然讓青峰覺得有點難堪卻也能夠理解,但是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被打斷。
「但是夏天就要過去了啊!」冰室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帶著涼意的晚風就是秋天將近的最好證明,所以他才那麼著急,到最後幾乎想放棄。
「你為什麼寧可相信那種沒根據的傳說啊!」青峰一想起他向桃井問到的答案就覺得荒謬到了極點,「這樣不是顯得我的努力很愚蠢嗎!太過分了吧!」
從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回應,冰室看著青峰生氣的臉說不出話。
遊行早就開始了,歡樂的音樂還有表演者們從視線前方緩緩通過,他們還是站在距離遊行路徑有些遠的地方,所以快樂的氣氛顯得遙遠而模糊不清。
「你對我太好了,我根本不、」冰室的話說到一半就感覺到有一雙溫暖的大手包覆住自己握成拳的手,結果再也說不出話,只有眼淚拼命地落下。
遊行的音樂混合著人聲,四周非常吵雜,但是此刻他卻清楚地聽見了青峰說的話。
「你如果對自己沒信心,那只要儘管相信我就好。

如此的溫柔話語,這個人說願意指引自己,成為自己的陽光。
傳說其實怎麼樣都好,本來那就只是一個逼著自己放棄的藉口,他從來沒有想過真的有可能成真。所以當一些跡象出現時,他才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為和自己的預想不同,看上去很美好,也很嚮往,卻怕再一次失望就沒有力氣重新站起來。
可是這個人說願意拉著自己站起來。
他說自己能夠相信他。

如果說要對冰室好的話,青峰只想得出讓他開心這一件事。就像青峰所見到的,冰室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很多時候看上去都非常開心,他一直覺得這就是對方真正的心情,只是他自己沒有發現,這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青峰才敢慢慢確定的,也因此他有自信說出那些話。
他喜歡看到那個發自內心開心的笑,而這也是約定的實踐,倘若能夠讓對方不再為了那些在短時間內難以改變的事而煩惱的話,一定就能夠達成吧。
那麼首先就要讓冰室先相信他,傳說怎麼樣都好,但是既然他們的確是在這個夏季開始的,那麼姑且信之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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