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 04



他還記得那是幾年來最寒冷的冬天,他幾乎死了一遍,然後又活了過來。妖如果不是經過漫長歲月變化而成,便是歷經極痛苦的遭遇後重生,其中尤以動物靈為多。
如果能夠選擇,又有誰願意化妖呢?成為妖怪之後又得自最弱小的狀態從頭來過,這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破事,究竟有誰真正希罕?
隆冬的季節裡他用盡一切力氣,最終還是倒在了被白雪吞沒的樹林裡分不清東西,他們就是那樣殘酷的時節裡相遇的。
「小傢伙,振作點啊,難得哥大發善心把你撿回來,可別死了啊。」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有人在附近說話,緊接著才感覺到本來僵硬冰冷的身體被柔軟而溫暖的什麼裹著,究竟是什麼呢?是食物嗎?他餓了太久,連睜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只好用嘴確認。
「靠!」
包著他的東西隨著這聲罵抖了好大一下,他才發覺自己咬痛人家了。
「還能咬哥又白又美麗的尾巴,看來是活著的啊,天這麼冷,還不快過來吃飯暖暖身子。」
聽見這句話,他總算勉強撐起眼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團雪白的毛,抬起頭往聲音來源望去,才發現在對自己說話的是隻妖狐。他數了數那些團起自己的大毛尾巴,一二三四五……他以為數錯了,由左而右又重新算了一遍,確實有九條尾巴。

在大雪夜裡他的生命總算有了轉折,撿到他的大妖狐自稱葉修,還擅自幫他取了個名字,叫劉皓。那年冬天寒冷的他幾乎無法堅持,如果不是閒著沒事的葉修把他叼回自己的廟裡養大,大概在那場雪停止之前他就要灰飛煙滅了。
他們住的地方據說是村民為葉修立的廟,只是來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就成了廢墟。不過當事人似乎不在意,說是能遮風避雨就夠了,現在拿來養小孩也還算合適。隨著逐漸掌握化型的要領他開始以人類的樣子生活,葉修看他發了一個冬天的抖,主動提議要把自己換下來的冬毛給他做狐裘大衣,他嫌棄那點毛哪裡夠,葉修就說多攢幾個冬天一定能給他。事實上他早知道狐裘大衣不是這麼來的,扒了葉修的皮肯定能成一件上好的氅,可他又哪裡捨得。
後來他學會保暖的術法,自然就不需要葉修的狐裘大衣了,攢了十多年的冬毛塞滿東廂房其中一個房間他卻不捨得丟。葉修每年還換毛,他沒考慮太多就在地下弄了個和東廂一樣大的空間,那年以後葉修換毛有了新的地點,再也不用擔心哪天毛又要擠破窗戶噴滿庭院了。
又過了幾年,葉修說年輕人不能總這麼傻不隆咚的,得出去開開眼界,他便去了,隔三差五回來,地下室的毛量總會多上一些。他曾問過究竟要怎樣才算眼界寬廣,葉修手指在空中胡亂比劃,說五世輪迴差不多。他算了算,一世三十年,五世一百五十年,還在能接受的範圍,點點頭,又去開眼界了。
當他開完眼界回到故土,葉修卻不見了。算上這些年他不定時回來,他們好歹一起生活了百來年,葉修斷不可能拋下他,不留隻字片語。
那人只可能是死了,但要那隻成精的老狐狸死談何容易?劉皓開了眼界方知人心險惡,他想葉修定是被迫害致死的,人的薄情、人的不分青紅皂白,一百年來他看過太多了。
妖物死後屍骨不留,偌大的狐仙廟在主神離開後只剩下一室的狐毛能讓人回憶他胡鬧的日子,劉皓哪裡也不去了,往後的年年歲歲就守著這個破敗的寺廟,天冷了就鑽進那堆毛裡窩著。窩著窩著他會開始掉眼淚,哭累了便睡,醒來又是雪融的季節,那是極寒冷又充滿生機的季節,可這座廟裡的飛雪已經不會有停下的那天。


江波濤越過倒地不起的劉皓走向開在地上的大洞,周澤楷雖然逃過一劫但體力畢竟不是一時半刻能恢復的,他伸手把好友拉上來,讓對方在原地稍作休息,接著又回頭去看另一人。
「他?」周澤楷看見變了一副模樣的人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便問起對方具體發生了什麼。
「那個術法吧,成功就是一命還一命,失敗自然是一命換一命了。」
江波濤說著的同時伸手探了探劉皓的鼻息,有點訝異這人居然還沒死透,他想了下,這次受害者畢竟不是自己,於是回頭問周澤楷打算怎麼辦,還是乾脆就不怎麼辦。
「有辦法嗎?」
沒想到周澤楷絲毫沒有猶豫就選擇想辦法救人,反而是江波濤自己嚇了一跳。但他仍舊在被允許的範圍內盡力完成對方的期望,當下便為劉皓調順氣息,又在大殿一角清出一塊空間將人安置在那裡休息。
「剩下的再拜託其他人來處理吧。」他心裡已然有了收爛攤子的人選,瞥見月亮即將沒入天際線,便催促著好友準備離開。

回程是江波濤開的車,兩人還是去醫院夜間急診報到了,折騰完周澤楷那條手臂再回學校時天已經濛濛亮了。
從停車場往男宿走去會經過研究大樓,他們提著校門對面的煎包從研究大樓前面走過時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你倆還挺早。」必修課的教授正從大樓的廊道往外走來,看見自己的學生便出聲打了招呼。
「教授早。」兩人應付著,教授已經注意到周澤楷手上誇張的包紮。
「小周打架了?贏了輸了?」
江波濤聞言笑了著回道。「自然是贏了。」
「那你呢?」教授的眼神轉回來看他。「缺課總該有理由。」
「這個自然也是有的。」
「那好,」教授點點頭。「看你們神清氣爽的,不如現在給我說說是什麼理由吧。」
周澤楷面有難色地看好不容易才回到學校的室友,卻見那人將煎包塞過來後笑瞇瞇地朝自己揮手。
「小周你先回吧,我和教授去早餐約會。」
他愣愣地看著另兩人越走越遠,一邊走路似乎還能聊天,聲音越來越遠,周澤楷聽見江波濤似乎問了一句:
「葉教授,想吃什麼?」
他忽然想起在自己失去意識時似乎做了一個相當悲傷的夢,夢裡的另一人究竟長什麼模樣如今已經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他也姓葉。





【完】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