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 03





在確定江波濤出現異狀後周澤楷的睡眠質量一直不太好,十二點睡下經常三四點就醒來,輾轉一陣再睡回去才能接著一覺到天量。
開始睡不好的第二天晚上他在近四點時醒了過來,周澤楷下床倒了一杯水來喝,下意識往江波濤的床位看去,被子鋪得倒平整,但裡頭沒有人。
周澤楷愣了下,忙穿著拖鞋往廁所走去。公共空間的燈在下半夜依然是理所當然的大亮,裡頭什麼狀況一目了然,周澤楷見裡頭半個人影也沒有,腦袋是澈底清醒了。
他回寢室立刻給對方打了通電話,通是通了,可問題是沒人接。試了幾遍之後他就放棄了,不知該如何是好之下只能坐在床上枯等,一直到五點也沒有聽見外頭有人走動,還沒等到人,周澤楷就先睏的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經八點,他記得九點有課,於是慢吞吞地起身,又慢吞吞地進浴室洗漱。洗完臉的周澤楷總算開機完畢,他想起半夜的事,又去看江波濤的床位,人好端端地躺在被子裡熟睡,像個沒事人似的。
周澤楷湊近了些試圖看出點蛛絲馬跡,但江波濤就像平常一樣睡姿乖的不行,表情特別平靜,於是他又想,會不會是自己睡昏頭,誤把夢境當作現實。

接著連續兩天周澤楷依然在半夜四點前後醒來,江波濤照樣在那之前就不知去向,周澤楷找遍所有他想的到的地方,大半夜的幾乎就要掀了整個男二宿仍舊一無所獲。唯一稱的上進展的是他總算注意到半夜喝過的水杯在醒來後還在原位,裝了卻沒喝完的水足以證明一切確實不是夢境。
原先僵持不下的局面在這之後迎來轉機。當晚周澤楷醒的比過去幾天都早,他按亮手機,上頭顯示凌晨三點零五分。理應安靜的寢室裡從某處傳來細碎的布面摩擦聲,周澤楷一個激靈立刻清醒,凝神細聽,聲音果然是從江波濤的位置傳來的。大約過了五分鐘,他看到門被輕輕打開,走廊的日光燈自門縫照進房裡,也讓周澤楷看清好友的表情,江波濤換了一身簡單的短袖長褲,面無表情出了門。
見機不可失,周澤楷立刻跳下床,穿上運動鞋就悄悄跟了上去。直覺告訴他想弄清楚對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是必須採取的行動。

江波濤不知從哪裡弄來一輛魯寧車,看模樣似乎騎得得心應手,看了眼他離開的方向和速度,別無他法只能去取SUV。車開出校園時他深怕跟丟人,所幸那輛魯寧還在原先的那條路上直線前進,周澤楷總算安心,調整了速度遠遠跟在後頭。
江波濤的目的地實在不知該說是意料之中還是出乎意料,周澤楷見他將車停妥在廟門外的桃花樹下又走了進去,這才把車停在稍遠的路肩。
如果說尾隨江波濤來到這裡的難度是五,那麼進了視野開闊的狐仙廟還得想辦法跟蹤,難度可就一下上了十。周澤楷心裡雖然犯愁,但事到臨頭也只得隨機應變,於是他呼出一口氣,一下鑽過僅開了條縫隙的大紅木板門。
他千算萬算獨獨漏了一件事,江波濤是他的好夥伴,自然看不得他煩惱,於是周澤楷才走進廟裡,就看見對方站在幾步之外笑瞇瞇地看著他。
「怎麼啦?小周。」這天天氣並不好,沒有月光也沒有手電筒的情況下周澤楷並不能很清楚地看見江波濤的表情,只能依稀辨認出他此刻正對著自己笑。
那瞬間他心裡千頭萬緒,無法很好地理出一句話,半晌,他才開口,說的話在當下聽來格外毫不相干。
「缺課,葉教授在問。」
江波濤萬萬沒有想到此情此景會聽見這句話,反應過來時忍不住笑出聲。
「嗯……哈哈哈、」大概真的戳到笑點,他一時半刻停不下來,回答也是斷斷續續的。「大半夜的、哈哈、開車跟著我……噗、就為了說……這、哈哈哈、這個?」
本來有些詭譎的氣氛被這麼一笑之後全成了浮雲,饒是周澤楷也被笑得沒了脾氣,但看江波濤似乎又是原來的那個江波濤了,他懸著的心總算稍微放下。
「來做什麼?」
待那人消停一些周澤楷這才切入主題,此時他正跟著對方深入前一次沒有到過的大殿後方,那裡生的植物比廟裡其他地方都還要高,真要穿過的話走起來會很吃力,且難以避免隨時有東西自草叢裡冒出來。然而江波濤看上去似乎對這裡相當熟悉,每一步都走在雜草最少的地方,而且幾乎是筆直向著最深處那間獨立的房子而去,他低頭觀察了一會兒總算發現他們走的地方原本似乎有一條石鋪的走道。
「沒做什麼啊,就是來看看。」一面領著人往前,江波濤回答得輕巧。
「看什麼?」他鍥而不捨地追問。
江波濤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望著他,天邊那一片雲在此時總算捨得離開,將圓未圓的月亮照亮了這一片落魄的景色,也照亮了他的雙眼。
「看看要怎麼樣才能學得更像一點。」江波濤的語氣忽然變得異常溫柔。「看看要怎樣才能讓你更好的變成他。」
周澤楷聽見前半句話時眉頭已經狠狠皺起,後半句話出來他才終於搞懂不對勁之處究竟在哪,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隨著「江波濤」重重踩了下他們之間的地面,他所在的那一側立刻就像受不住最後一根稻草的駱駝那樣向下坍塌。
不過塌陷也只一瞬,事實上那一腳更趨近於解除了原先覆蓋在那處的假象,底下的鋪滿白色軟毛的坑恐怕早已備好,就等著他自投羅網。
全身陷入柔軟獸毛的那一秒,所有關於江波濤的疑問都有了解答,無論是奇怪的神色還是半夜的失蹤,全是眼前那個假扮成江波濤的傢伙為了引自己上鉤所設下的陷阱。
「小江呢?」周澤楷看著站在洞口的人沉聲問道。
「這時候還擔心別人?」
「江波濤」說話時面上似笑非笑的,那是不會出現在真正的江波濤臉上的神情。周澤楷聽他用好友的聲音說那人不會說的話、用那張臉做對方不會有的表情,氣便不打一處來。就在他要發作以前,那個人卻瞬間收斂了所有情緒。
「這件事和他無關,當然沒事。」「江波濤」的音量越說越低,剩下的話幾乎溶進夜色裡,可周澤楷還是聽見了。
──他總說不要牽連無辜。
誰?
他想問是誰說了那句話,也想問自己又跟那不知名的愛恨糾葛有何關係,然而在他開口前,對方已經回過神來,一個彈指就在周澤楷裸露的手臂上劃開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血液登時噴灑而出,溫熱的液體將底下的獸毛染成一片鮮紅的不祥色彩。
「江波濤」似乎看出他想說什麼,他搖了搖頭,語氣既無辜又無奈。
「我只是想要他回來。」
話音落下,對方不打算再聊天,周澤楷看他忽而出現在視線中,忽而退開,猜測那人腳下大概踏著特殊的步法。隱約能聽見未知的語言從上頭傳來,那些白毛被咒語催動後自邊緣開始發亮,光芒匯聚後沿著血液漸次往他身上流竄,很快的,周澤楷就看見自己被紅光包覆。光芒越盛,血液流失的速度越快,隨之被抽空的是全身的力氣。
「攢了一百多年的毛到最後一點也沒派上用場,唯一一點用處是保留了他的精氣,才能夠試著用這個法術把他的魂換到你的身上……你說,這是值還是不值?」
周澤楷失去意識之前,最後記得的是那個人悲傷的話語。
法術收尾的光幾乎照亮了整遍草地,江波濤好不容易從劉皓的牽制脫身趕來時看到的就是紅光亮起,他的心一下提上嗓子眼,但隨後炸開的光又讓他放下心。
他明白,這是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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