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邪花】十年一覺 試閱



沒有時間了。

解雨臣在街道上行走著,天氣很乾燥,石磚地面弄得他腳底生疼,可他的步伐未曾減緩。最後,他在一家有著玻璃門的小舖子前停了下來,透過門朝裡頭望去,能夠清楚看見櫃台後的人正支著頭打瞌睡。他就站在那裡看了很久,呼吸間產生的熱氣困在遮去面部大半的圍巾裡,全凝結成水滴,令他有種錯覺以為自己半張臉爬滿淚。
推開門時風鈴清脆的響聲驚動了淺眠的人,解雨臣隨手將營業中的掛牌翻面,接著走到櫃檯前以指節輕敲桌面,「吳邪,起來。」
對方這才以近乎慢動作的方式抬頭看向他,睡眼惺忪。
早在踏進店鋪時室內的暖氣就已經使他的手指發麻,所以方才所有的動作都只帶來細微的刺麻感,一切顯得相當沒有實感,包括眼前所見的畫面。
真好。解雨臣這麼想,並隨手收拾起桌面的書本。
且不論是噩夢或是美夢,如果真是夢的話他希望再也不要醒來,因為倘若讓他選擇,他絕不想從頭再來。

一年裡總有幾次這樣的碰面,絕大多數是在冬天,解雨臣會突然出現在杭州某間小古董鋪子裡,充當食客幾天,然後又拍拍屁股回他的北京去。這種行為在吳邪的默許下持續,但也不過是這幾年裡才開始有的事,畢竟他們開始熟稔起來的時間並不長。解雨臣對於吳邪的認識起始於很多年以前,從兩隻手比得出來到現在以十為單位,只是大多數的時間這些認知是單方面的,他打聽對方的消息,但是那人卻未將他放在心上。他從未奢望再次見面的時候吳邪能夠認出他來,甚至應該說,如果他不特地設計的話,就連有沒有再見上一面的機會都不知道,但是在新月飯店的時候吳邪卻直勾勾地看著他,看得他心臟漏跳一拍。有人說過在戰場上一愣神就是殺頭的一刀,這句話很受用,可惜他不受教,停頓的瞬間就知道平靜的日子不復存在。
之後的事情沒什麼好說的,如同解雨臣所預料的,很多事情和吳邪扯上關係後就變得麻煩了起來,按他的商人性格來講其實有些大可不去理會,但「吳邪」這兩個字就寫在上頭,要他不簽字買單都不行。這麼多年下來他早已接受自己對於吳邪那些超出友誼的感情,明明真正接觸的時間不多,可是就像月暈效應,愈想愈覺得對方好,然後就愈來愈喜歡。
沒錯,就是喜歡。沒有人知道,他堂堂解家當家,唯一的死穴就是吳家的小三爺。

對於與吳邪相處,解雨臣始終是戰戰兢兢的,也許從旁人眼中看來他們的確有逐漸變熟的感覺,但那是心情上的問題,與此無關。他還記得第一次擅自從北京跑到杭州找人的情景,那時他看上去淡定,實際上心裡慌得要命。


年節對於解雨臣而言基本上只是時序更迭的一個紀錄點而已,但是對於有家的人來說,無非是一年裡難得全家團聚的日子,這樣的人在他的生命裡不知算不算得上多,畢竟他們這行多的是一身輕的亡命之徒,也所以他才不特別覺得自己突兀。不過偶爾他還是會想起過去曾經一大群人圍著大圓桌吃飯的情景,要說對於家人懷念他倒不敢肯定,因為就連他們的長相他都幾乎要記不清了,何況那樣的場合裡並不只有解家的人。
解雨臣很早就進入這一行,很多事情已經麻木,而日子對他而言不具有特別意義,但是只要是有點腦袋的業主都懂,大過年的還是得讓夥計們放放假,於是他從善如流,當放則放。
事實上,能夠稍微從這樣的生活中抽離,他還是覺得鬆了口氣的,只是無法分享節慶的氣氛多少有些可惜。滿街都是人,解雨臣走在路上,看見在小巷口站著一個小女孩,手上提了個草編的破籃子,裏頭裝滿單枝包裝的花,顯然是在賣花,但是人熙來攘往,卻沒有半個人注意到她。他沒有多想,逕直朝那個孩子走去。
「這怎麼賣?」
「一枝兩塊錢。」小女孩明顯愣了下,接著才高興地露出笑容。
解雨臣放柔臉上的表情,塞了一張百元鈔票到那雙凍得發抖的手裡,接著捧起整籃的花,拍了拍對方的頭後丟下一句不用找就離開了。
滿手的花不曉得為何讓他有了該往哪去的方向,即刻動身南下,他只希望花在他到達前不會凋謝。

儘管知道此時的吳邪應該正在收拾行李,解雨臣還是站到了他家門前,掀開手機撥通電話。
「買枝花吧,小三爺。」
「幫我開個門」這句話太矯情,也太露骨,他說不出口。


吳邪一打開門就被塞了滿手的花,罪魁禍首靈巧地側身進到屋裡,招呼倒省下了,就連新年快樂四個字他都不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聽見。他對於解雨臣的突然造訪並不是特別驚訝,更正確的說法是,他早有對方會來找他的預感,雖然並不是真的熟到這種程度,但就是種預感,毫無理由。只是本來以為會來的再早些,沒想到卻是在他要回老家的前一天。
「小花,我跟你提過明天回老家的吧,你這是要跟小爺我回去的意思是不?」吳邪看著進門後就到處轉悠的人這麼問道。
解雨臣這會兒正好走到剛停止運轉的烘衣機前,隨手拉過一旁的塑膠籃子便將滾筒中還留有熱度的衣服都給拉出來,「小爺我的老家也在那啊,話說吳邪,你這毛衣烘不得啊。」
吳邪看見對方朝自己展開一件兒童尺寸的淺灰羊毛衫忍不住罵了聲靠。
「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多了個兒子,都長這麼大了啊。」解雨臣望著毛衣故作感嘆地道,「你也順道跟你老娘解釋一下如何?」
聽了這話吳邪忍不住走過去扯下那件惹事的衣服,一面摺一面回嘴,「你這要跟我回老家的人道是自個兒去向我老娘解釋啊。」
解雨臣聽了就笑了,也不曉得自己實際上究竟是怎樣的情緒。事實上他本來並沒有打算要來找吳邪,雖說能自由到這裡找人是他們之間的默契,可他從未這麼做過,一方面是沒有時間這麼做,他養病養了一年多,雖然期間的事物都有處理,吳邪也幫了不少忙,但是實際需要露臉的項目還是挺多,何況他忙著這些的同時吳邪人在西藏,來了也找不到人。另一方面那就更簡單了,沒有理由,沒有臉皮。

這次來看上去是一時興起,其實只是湊巧找著了理由,年節氣氛又讓人的情緒幾近滿溢,所以才抱著大把花就闖了進來。他沒有忘記吳邪告訴過他的行程,原先也只是想藉著一時鼓起的勇氣來看看人就走的,卻沒想到當吳邪開口說出那句話時他竟然無法立即反駁,也就錯過了拒絕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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